她失血过多,眼前有些模糊,所以只看了一眼,孩子就被别人抱开了。
但是他长得那样可爱,周围的人都在喜笑颜开地奉承说:“瞧瞧,七殿下打一出生就爱笑,这样爱笑的孩子,以后肯定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在轰然作响,可她也想起了前世兰奕欢刚刚去世时,自己所看看到的那具消瘦、苍白的尸体,她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感受到了冰冷的温度。
这种冰冷好像从指尖一直传导到了她的全身,带来死灰般的绝望,可是再也不会有一只小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指了。
从确认了兰奕欢才是她亲生儿子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她永远不会再被紧握不放,也永远听不到那一声“娘”了。
外面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房中灭了两支灯,整个空旷的宫殿显得那样黑暗,又那样寒冷。
曾经无数个深夜里,母子两人靠在一起,兰奕欢小小的身体依偎着她入睡,她以为,是自己大发善心,养活了这个小生命,如今却感到,那种暖暖和和的感觉,再也找不见了。
郝嬷嬷知道她这位旧主子的脾气,绝对算不上什么善人,她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她打骂责罚,自己也拼命解释求饶的准备。
可是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齐贵妃却只是坐在地上流泪,一声不吭,这好像还是郝嬷嬷头一回看见她哭,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似的。
她竟然这样的在乎兰奕欢。
郝嬷嬷愈发胆战心惊,只怕齐贵妃回过神来找她算账,犹豫了一下,颤声说道:“娘娘,您也别太难过了,这事不怪您,也、也不怪奴婢,谁、谁也不想这样,这都是齐大人吩咐的。”
齐贵妃终于有了点反应,木然问道:“为什么?”
郝嬷嬷愣了愣,才明白她是问她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奴婢不知道。齐大人当时只是说,让奴婢管好自己的嘴,不管在孩子身上看见什么,都不许在您跟前嚼舌头……”
是她的亲人背弃了她,而她又伤害了她的亲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一个无比可悲的蠢货。
齐贵妃觉得胸口窒闷难言,她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把郝嬷嬷吓得一个激灵,打住了话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齐贵妃。
只见她一声又一声的大叫着,撕心裂肺,宛若野兽痛苦的嘶嚎:
“啊——啊——”
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传开,外面的侍卫们纷纷闯入,见状以为齐贵妃突然发了狂,都吓得不轻。
宫女们连忙一边叫人去传太医,一边将主子搀扶起来,劝说着她往里走。
齐贵妃却突然间放声大哭,那么伤心,那么痛苦。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个人站在临华宫外的一片树影之间,同样悲伤的凝视着这个方向。
那个人正是阿雅思。
在齐贵妃离开之后,他怔了一会,草草跟又惊又疑,想要拉住他询问的孟恩和林罕交代了一句“回来再说”,便追了出去。
他有着侍卫的腰牌,进宫并不算难,但其实在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会追着这个年少时曾经追逐过那么多回的女人,进入这座皇宫。
还会站在那座熟悉的宫殿外面,像以前无数个深夜所做的那样,试图倾听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他听着齐贵妃嚎啕大哭,听着侍卫们惊慌地闯进去,听着宫女们劝说的声音。
他的心中像是一团熊熊的火焰,反复炙烤着,好像要把皮肤都一寸寸烤的裂开了。
他知道,他与齐贵妃的性格,和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从来都不一致,但两人聚少离多的相处淡化了这份不和谐,而让爱意更加凸显。
当发现齐贵妃那样对待兰奕欢的时候,他震惊、心痛、失望,他想,是不是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年轻,自以为是的爱,只是幼稚天真的迷恋,仅此而已。
可这个时候,听到齐贵妃痛苦的哭声时,他也觉得那样难过,他才明白,其实那份爱从未消失,自己的喜怒哀乐,还是会被这个女人所牵动。
可是……
可是这种爱的中间,又已经有了无法弥补,无法缝合的裂隙。
一切,再也回不到最初。
阿雅思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看见太医来了,应该是给齐贵妃喂食了什么镇定催眠的药物,里面渐渐地安静下来,片刻之后,郝嬷嬷依旧被人绑着,悄悄抬出了临华宫。
阿雅思暗暗看着郝嬷嬷的去向,记在心里,这才离开。
他又去了一趟兰奕欢那边,假装自己记错了当值的时间,询问兰奕欢的情况。
听到兰奕欢已经休息了,晚膳有太子陪着,吃的很好,他想象着儿子熟睡的小脸,脸上才总算短暂地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转身走了。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兰奕欢也觉得很不适应。
现在在外人看来,兰奕臻还是刚刚遇刺,行动不便,需要卧床静养的状态,陪着兰奕欢待了大半天之后,兰奕欢实在不放心,就硬是让他回东宫了。
他在床上睡了一觉,自己第二天早上醒来,睁眼之后突然觉得十分恍惚。
昨天发生了什么来着?
昨天他一睁眼,就有人同他说,他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人就是阿雅思。
这简直太奇怪了,这是真的吗?
不会是他在做梦吧?
兰奕欢突然一个轱辘翻身坐了起来,在他的寝殿中四下看了看,紧接着就发现,昨天阿雅思给他的那一排木头福娃还从小到大,整整齐齐地摆在他的床头。
兰奕欢看了一会,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其中一只福娃的头,然后在床头上的小柜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最大的娃娃。
这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阿雅思放在他的窗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