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梁岁淮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似乎是在跟她求证。
沈昭宁讪讪地笑了一下。
简直胡扯。
她赶紧给黎沐瑶面前的茶杯添水,低声警告:“再编瞎话下个月的演唱会你自己去。”
后者识趣地抿了口茶,“反正,你们很有缘就是了。”她捞过桌面的菜单,“刚刚是不是没有点酒水,这么好的日子,喝点儿?”
晚上喝早上喝中午还喝,她早晚得喝si。
沈昭宁知道黎沐瑶的良苦用心,但她真的不想在这种场合醉意熏熏地去套别人的话。何况,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梁岁淮的酒量,她们两人加起来都未必能喝过他。
“还是不了吧?他一会儿还要开车呢。”
词句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沈昭宁就差没扯着黎沐瑶的耳朵喊“赶紧闭嘴”了。
黎沐瑶好似全然不觉,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人,“梁老板确定吗?”
梁岁淮不动声se地瞥了眼手机屏幕弹出的消息提示,轻扯了下唇角,“对。实在是不好意思,晚上还有个会。下次一定。”
从餐厅出来,梁岁淮先给黎沐瑶送回了家,后半程车里只有他们两个。
沈昭宁透过面前的车窗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脑海里突然蹿出刚刚在洗手间黎沐瑶问她的问题——“你高中的时候,真的没有对他有过一点关注吗?”
当然不是。
梁岁淮长得帅,高中时又是班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她纵然不会像那些喜欢他的nv生一样终日探听他的事迹,但总还是有所了解的。
只是他实在太过沉默,不易靠近。在他们那个靠努力砸出成绩的小县城,他的轻松和聪明,以及令老师都缄口不言的家庭背景,让她根本不会想要产生和他有交集的想法。
梁岁淮开了车窗,微风顺着缺口涌进车内,沈昭宁思绪随着风随意飘忽。
她又想起那天的同学聚会。
原本是没打算要参加的。时隔多年,很多同学都已经记不清名字,说是叙旧,其实更多的是成年人之间隐秘的逢迎炫耀和资源置换。沈昭宁自认混得差劲,也不想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是班长电话里的一句话让她心生动摇。
——“杨嘉述上次还跟我问到你呢,我给他也发了邀请。”
他们当年分得并不愉快,杨嘉述出国前甚至恨到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欠他一个道歉。
可是从饭局结束一直等到后面去ktv续摊儿,杨嘉述始终没有出现。
沈昭宁兀自喝了好些酒,眼前的人影都出现重叠。同学里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子,话题总是逃不过家庭和孩子,沈昭宁尝试了几次都无法融进她们。她拿起包在人群里找班长的身影,准备告知一声之后离场。
包厢的门却在此刻被推开,来人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短暂相接后移开。
是姗姗来迟的梁岁淮。
他一身正装,像是从某个会议中匆匆赶来,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沙发中央的班长最先起身,让出位置给他,“岁淮,这里!”
不知道谁把歌关了,她很轻易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些喑哑,“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情,来晚了。”
然后是窸窣落座的声响,和着空调吹出的冷风,安静却又刺耳。
“工作是正事,晚点也没事。”
“是啊,你这开公司的总归是b我们这种下了班就万事大吉的打工族要忙很多。”
……
奉承的话一句跟着一句。
“没有,迟到是事实,我自罚一杯敬大家。”
他始终谦逊有度。
“还记得我们这些老同学谁是谁吗?”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提了这么一句。
梁岁淮搁下酒杯,一张张面孔扫过去,在看到沈昭宁时,顿了一下。他抿了下唇,没接话。
班长适时出来打了圆场,“别说人家大老板了,就是我,这么多年了,也有几个记不清名字的。”他扬了扬下巴,看向刚刚提问的人,“不信啊?那我问一句,江涛你说,咱班英语课代表叫什么名字?”
沙发角落叫江涛的男人挠了挠头,一时语塞,半晌才朗声一笑,“这还真不记得了。”
“沈昭宁。”那声音顿了顿,“是沈昭宁。”
咚——
她心里忽然被投下一颗石子。
湖水荡开。
昏暗的光线中,沈昭宁抬起头,再次和他目光交汇。
一个急刹把沈昭宁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是几个翻越栏杆,试图横穿马路的中学生,身上还穿着校服。
梁岁淮神情严肃,他摁了下喇叭,那群学生慌乱地跑回人行道。
道路恢复正常通行。
“这个点跑出来,肯定是翘课。”因为之前在那所学校任职过,沈昭宁看了眼校服就知道他们是三中的学生。
“你们学校的学生吗?”
沈昭宁点了点头,忽然开口,“你谈过恋ai吗?”
她话题转得太快,梁岁淮一愣,没答上来。
沈昭宁顿时了然,好奇心像起来的碳酸饮料,咕咚咕咚不停冒着泡,她追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nv生啊?”
路过一个红灯,梁岁淮手压在方向盘上,眸se微暗。
“我之前听他们说,你喜欢八班那个美术生。你们之前不是还一起回家来着。”
梁岁淮淡淡地说了句,“没有的事。”
“那是什么样的,我有点好奇。”
梁岁淮看向她,目光像深潭,幽幽不见底,“为什么好奇?”
沈昭宁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好奇。
绿灯亮起,梁岁淮不疾不徐地踩下油门。
车内因为刚刚的问题再次陷入安静,路过一个商场,沈昭宁像抓到根稻草,她偏过头,“我想要去趟超市,可以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吗?”
梁岁淮看了眼后视镜,左转,把车停在了商场门口。
“就送到这里吧,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公司吗?”沈昭宁解开安全带说。
梁岁淮跟着她一起下了车,“时间够,正好家里也有东西需要添置。”
沈昭宁顿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进超市,各自推了个购物车在货架中穿行。因为是周一,所以超市人不算太多。
纸巾、水、晚上想炒的菜。从大学时就养成的习惯,让沈昭宁在选购时会下意识对b价格后再放进购物车,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圈逛下来,还没置办齐全。
而梁岁淮就随意很多,目标明确地选好物品就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
沈昭宁翻着备忘录,突然记起来应该买双新拖鞋。她左右看了眼,右手边就是生活用品区。
她转头想要询问梁岁淮的鞋码,却看见他在接电话,似乎是有些棘手的事情,他以手扶额,眉头紧蹙着。
沈昭宁点开百度,在上面输入一米八七的男生鞋码大概是多少。然后推着车从货架上拿了一双灰se的拖鞋。
不行等会再问。
沈昭宁想。
她专注挑选,起身时没注意,险些被迎面跑来的小朋友撞到,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跌进一个结实的x膛。梁岁淮扶了她一下。
熟悉的薄荷味道萦绕在周围。
沈昭宁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像打乱节奏的鼓点,咚咚敲着。
她深x1一口气,视线擦过肩头的手臂。梁岁淮见她站稳,适时松了手,温声提醒,“小心。”
小朋友拿着玩具火车又从另一边跑过来,这回沈昭宁熟练地避开了。
她低下头不再看他,“我差不多挑好了,走吧?”
梁岁淮点了下头。
出来时他拎着购物袋走在前面,沈昭宁紧随其后。一直到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她才猛地想起刚刚遗忘的问题。
但是,此刻再问也没什么用吧?
小区停车位有限,梁岁淮把车停在了路边,随后从后备箱拎出购物袋,跟着她一起上了楼。
走到玄关位置,沈昭宁拿出了那双拖鞋。
“刚刚你在打电话,所以我就自己看着挑了一双,你试试看行不行?”
梁岁淮接过去,意外的合适。
“挺合适的,谢谢。”
一双鞋而已。
沈昭宁扬起嘴角,眼睛倒映着顶灯的光芒,“不客气。”
梁岁淮平复着狂乱的心跳,他把购物袋放到桌面,“我得走了。”
因为知道他一会儿要回公司,沈昭宁也没有留他吃晚饭。
“那我送你下去吧。”
下楼时碰见对面单元的阿姨,她热情地跟沈昭宁打了招呼,目光扫见旁边的梁岁淮,又问这是要和男朋友去约会呀?
阿姨是南方人士,讲话时笑眯眯的,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打趣的话听起来也不觉冒昧。
“不是约会。”沈昭宁很诚实回答,“他要去上班,我送一下。”
阿姨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了然地笑了笑,凑近沈昭宁的耳边,“感情真好哦。”
沈昭宁不知道回什么,局促地咧了咧嘴。
她送他到小区门口,分别时,梁岁淮喊了她的名字。
“沈昭宁。”
“嗯?”
“沈昭宁。”
“嗯?”
“晚上手机别关机了。”
沈昭宁愣了一下,点头,“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岁淮的这句提醒,沈昭宁误以为他有事要跟她讲,一整个晚上瞥了三四次手机,做题都不能专心。
最后一段英译汉被她放弃,她合上书,起身推开房间的窗户,手撑在窗沿静静看了会儿。
楼下有不少情侣在挽手散步,沈昭宁莫名想起陈阿姨的调侃,顺势想到在客厅那个不明缘由的吻,脸颊有些热,她探出头,任由晚风拂动两侧的头发。
来电铃声在此刻响起。
沈昭宁点开,是房东来问下个月是否确定不续租。
挂了电话她坐在床边微微出神。
三天后,她就要搬过去和梁岁淮同住了。
明明一个月以前,他们还是在同学会上都说不了几句话的普通同学。
沈昭宁走回书桌旁,拉开最上面的ch0u屉,里面有一支银se打火机,旁边的烟是她上周回县城买的,塑封严实。
她伸手拿出打火机,手按着在桌面转圈儿,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晚梁岁淮靠在车边点烟的模样。
那天在ktv她鬼使神差地把包放回了桌面,听着一群人天南海北地吹嘘,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直到刘彦姝的电话打来。
沈昭宁躲去走廊尽头的yan台,手拢着听筒,接收了劈头盖脸地谩骂。
——“你又跑哪鬼混去了?家里来客人了也不知道回来搭把手?就知道在外面野。”
明明出门前她是征求过她的同意的。
沈昭宁手抓着栏杆往下看,他们的包厢在七楼,因为恐高,她总有一种双脚腾空的错觉。
“我马上就回。”
“还回什么回?人都走了你知道回来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呼x1好像停了,只有心脏在狂跳,栏杆外面的马路一片漆黑安静,像无底黑洞,却有致命x1引力。沈昭宁看得出神。
电话那端刘彦姝撂下一句“si外边算了”就挂了电话。
沈昭宁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反应过来时一双有力的手臂,捉住了她的手腕。
“沈昭宁!”
她这才惊觉自己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
穿着黑se西装的梁岁淮站在她眼前,表情隐在光影下,看不清。沈昭宁借着他的手臂作支撑,从台阶上跳下来,也没解释,“不好意思,站太久脚有点麻了。”
她道过谢就要走。
“等一等。”
梁岁淮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她前面,挡住了她去路。
沈昭宁个子不矮,她站在原地疑惑地抬头,视线擦过他绷紧的下颔,同他对视。
“一起走吧。”梁岁淮顿了顿,“我方向感不太好。”
原来是迷路了。
沈昭宁表情微滞,半晌,“我带你过去吧。”
梁岁淮察觉出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说:“你不进去了吗?”
“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嗯。”梁岁淮点了下头,跟着她,路过包厢时脚步却未停,“晚上打车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我正好回公司拿个东西,顺路。”见她面露迟疑,梁岁淮补充道。
但沈昭宁还是拒绝了,“我家离这不远,不用打车。”
梁岁淮被她噎了一下,没再说话。
沈昭宁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过于冷淡,于是开口,“那你送我到楼下吧。”
ktv的楼下。
她走出两百米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提包还落在了包厢里,沈昭宁慌张地跑回去,在下楼时又撞见他。
旋转门前,梁岁淮脱下了外套,单手拎着,另只手正在拨弄一支打火机,火焰蹿上,点燃细长的烟头。他hanzhu,浓白的烟雾从喉咙溢出。
她忽然意识到,他应该不是有东西要回公司拿,而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
沈昭宁放缓了脚步。
她走过去,叫了他的名字,“梁岁淮。”
后者几乎一愣,出于礼貌背过了手,“怎么又回来了?”
沈昭宁笑了一下,今晚唯一一次发自内心。
“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梁岁淮的电话在九点打来,沈昭宁关掉电视,接听,“喂?”
“睡了吗?”
沈昭宁说没有。
电话那端静了两秒,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递过来,“那下楼,带你去个地方。”
沈昭宁瞥了眼窗外,边说边往房间走,“好,我先去换个衣服。”
“不急,你慢慢来。”
沈昭宁换好衣服,站在玄关处换鞋时,接到了刘彦姝的电话。
她撑着鞋柜,静静注视那串数字在屏幕上跃动,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胃也跟着ch0u搐。
过了十几秒,铃声终于停了。
紧接着通知栏就跳出一条短信提示,短短一句话,看得沈昭宁指尖都发颤。
「别以为不接电话就万事大吉了,我马上就到你租房子的地方,你给我等着。」
她不是害怕刘彦姝来这里闹。
沈昭宁深x1一口气,勉力定了定神,点开梁岁淮的微信对话框,摁下语音键——“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改天再见吧。”
她害怕这些不堪的场景,被他看见。
无关其他,正常人的正常羞耻心。
对面几乎是秒回。
梁岁淮:“怎么了?”
“就是生理期,肚子有些不舒服,总之,你先回去吧。”
等了两秒,对话框多出一个“好”字。
沈昭宁再次走去yan台,黑se的奔驰车车灯微闪,照破黑暗,驶出了小区。
她抓着栏杆,轻轻松了口气。然后平静地坐回沙发上,给刘彦姝回短信。
「你直接上来吧,我就在家。」
她甚至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沈昭宁记得三年级第一次上音乐课,老师教给他们的第一首歌是《鲁冰花》,极富情感的词曲和旋律,在老师的讲解和煽动下,班里的同学几乎哭倒一大片。
只有她把眼睛眨了又眨,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的妈妈并不ai她。
沈昭宁没有锁门,外面可以直接推开。她听见鞋柜拉开又合上的声音,听见拖鞋踩在地板上一步步靠近客厅中央的声音。沈昭宁没有回头,她用手狠狠拧了一下大腿,紧张感让她忽略了这段脚步声的不同。
“需要热水吗?”
沈昭宁一颗心又浮了起来,她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沙发后面的梁岁淮。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来了。梁岁淮抢先一步给出答案,“有点担心,所以上来看看。”
沈昭宁看着他,她把客厅的灯关了,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室内一点光亮都没有,她只能看见他掩在bang球帽下面,绷紧的下颔。
在她的注视下,他平静地抛出下一句话。
威力不亚于朝她心底扔炸弹。
“我刚刚出小区的时候碰见你妈妈了。”
沈昭宁倏地睁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们,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问了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我回答给她,她就走了。”
刘彦姝来找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要钱,更多是为了出气。那个在她眼里永远百依百顺的nv儿,生平第一次反抗她竟然还是在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上。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来自刘彦姝的言语攻击。
她不太相信她会因为梁岁淮简单的三两句话就一声不吭地回去。
但,既然他这样讲,她也不想再自撕伤口。
“我没什么事,你今晚要在这歇吗?”沈昭宁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十点多了。
梁岁淮弯下腰,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眉眼垂下,“不了,你早点休息。”
这个距离沈昭宁能透过他敞开的卫衣领口,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和白皙的脖颈。
不得不承认,梁岁淮长得很帅。
他和青春期那些热衷于服饰发型的男同学不一样,永远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可即使是宽松的校服也能被他穿得格外合身,肩膀平直,落拓g净。
是简单又难以忽视的帅。
虽然这个认知她很早之前就有,只是今年,尤其今天,在意识中无限复拓,加深了印象。
“梁岁淮。”她在黑暗里轻声叫他。
梁岁淮心脏颤了颤,他压着不太稳的呼x1,问:“怎么了?”
“我想知道。”沈昭宁顿了顿,她看见他抬起头,和她目光相接,“你为什么要同意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