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怎么回的宿舍,一睁眼是有些发黄的天花板,要不是手里还紧攥着那根青苹果味的棒棒糖,要不是腿上还有昨天踏空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淤青,我会毫不犹豫地以为昨天是做了一场梦。
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坚定不移地至死不渝地确信我哥会站在我这边,可是昨天晚上他不是他没有,他说:“林敛,不要闹。”
他没有站在我这边,我就觉得他有苦衷。
他之前说不会丢下我,后来验证了这句话是假的,所以现在他没站在我这边,那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不存在的。
我觉得我病了,因为眼球特别冷,破了个洞透风一样,凉飕飕地。
我全身酸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一转头就看见床边站着一个神经病,对着我露出一口白牙笑,我怀疑我再晚醒一两秒,我就要被他张口咬死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哑着声音:“你有病吧?”
江砜真的是个神经病,听见我骂他,还笑得更欢,仰着头对着我笑:“对啊,我相思病,昨天一晚上没见到你,现在都病入膏肓了。”
“滚开。”我懒得跟神经病一般见识。
我撑着手准备从床上跳下去,脚踝突然被捉住,我条件反射地借力蹬着往外踹,江砜却松开手,飞快地闪到一旁,应了声:“好吧。”
妈的,畜生!
我在腾空而起的那转瞬即逝的时间里,抽空想了一下我歪七扭八的死状,我瞪着眼睛看着江砜,发誓我做鬼也要弄死他。
本就昏胀得大脑在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之后彻底宕机,我甚至觉得我的脑浆都在晃荡,阵阵闷痛从脑壳里往外无休止扩散,疼得我有些发懵,一时分不清我是不是真的快要上西天了,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真可爱。”
“舒服吗?我怀里。”江砜胳膊大力地勒着我的腰,呼出来的热气全撒在我的耳朵脖子上,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一直痒到肉里去。
我头痛得快要裂开,又被他勒得喘不上气,身上冷热交替个不停,嗓子干哑到一张嘴就能闻到血腥味,可是看着他那副带着不屑的嘲弄模样,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特别是在我看见那双距离我咫尺之远的墨黑色得眼睛时,我几乎昏了头,冲他笑了下,张嘴毫不犹豫地恶狠狠地冲着他的颈动脉咬。
他的动作却始终快我一步,大拇指抵着我的上颚,食指中指暴力地插入我的口腔之中,夹着把玩我的舌头,蛮横地搅弄。
身上温度不断攀升至滚烫,将血液都要烧得沸腾,浑身酸软乏力,我被那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玩得几近缺氧,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软塌塌地挂在他身上,眼皮沉重到耷拉地垂下来,我看见他在笑。
江砜在笑,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每次笑的时候,眼神都是淡漠冰冷的,让我背脊发凉,我后来才体会到那是一种长在骨子里的属于上位者的从容不迫和势在必得,是极致到六亲不认的冷血疯狂,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无情无义。
“林敛啊……”。
江砜垂眸看着我,抽出湿乎乎的手指将上面粘着的唾液抹在我干裂渗血的唇瓣上,又用力地揉捏得我的嘴唇,直到我疼得不行,应该是肿了,他才终是满意,像是在欣赏什么玩物一样喟叹道:“你这样……真是让我越来越着迷了啊。”
我强撑着千斤重往下垂的眼皮,忍着胃里不停翻涌的恶心,不加掩饰厌恶:“神经病!”
江砜还是笑,变本加厉地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冰凉的手掌贴上我的腰时,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使出了全身力气。
江砜被推我了个踉跄,浅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站定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完完全全挡住从门缝里泄出来的光,就那么自上而下俯视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我想应该是没什么表情的,可当我眯着眼睛去看时,他却又像是笑着的,阴森森的。
我烧得有些糊涂,肌肉酸痛没什么力气,瘫坐在地板上,却仍是仰着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他也的确笑了一下,很轻的一声,眼尾弯弯地往上挑着,末尾还带点红晕,勾人心神,他靠近我,很绅士地弯下腰,把手放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他的手突然很重地揉我的眼尾,我吃痛地想往后退,他便又松了力气轻轻地碰我,像是在安抚,我看着他张开口,在说话。
我根本听不清楚江砜在说什么,我的视线已经变得更迷糊,眼前的人摇摇晃晃的,连带着周围的桌子椅子都显现出重影,我摇摇头想要清醒点,却被江砜死死地摁住,我又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连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我喘着热气,身体里面流淌的血液好像咕噜咕噜地要烧开了冒泡儿。
整个身子好像被人抽了筋骨,软着向下滑,我胡乱地抓着什么,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终于看清江砜。
他长得真的很帅,浓墨重彩地帅,不止那双墨黑色的眼睛,是每个地方都生得恰到好处,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像是仅存在于西欧中世纪里矜贵伯爵,又像是在阴冷的古堡里沉睡了千年的吸血鬼,我应该沉醉其中,可是他的眼神太冷了,显得他有些阴沉沉的冷漠,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又开始发烫,一直烧遍全身。
我突然想到我的哥哥。
想到那个温柔的,摸不透的,如今成熟稳重位高权重的哥哥,又看了看眼前面容阴鸷的江砜,我突然笑了,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江砜,你真可怜。”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痛楚,江砜的手轻微地颤动了下,然后他也笑着问我:“怎么,心疼了?心疼得要可怜我了吗?”
“那你可怜我吧,我想要你可怜我。”
他便拉着我的手朝他的身上摸,我挣脱不开,但是不妨碍我觉得他是个疯子,血气上涌,我晕头转向地歪倒,眼皮再也睁不开,我觉得自己像是得道飞升灵魂出窍,又像是长出了翅膀腾空飞翔。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踹门,我竟然听见了我哥的声音,果然感冒了使人神智不清。
对,我晕了。
低血糖加烧到40度,加上被畜生气,我直接不堪重负地晕倒了。
妈的,我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被换了,我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很暖和舒服,像是陷在纯白的大片棉花里。
绚烂的夕阳从大扇落地窗倾泻而下,万物都染上暖洋洋的橙黄色,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我的右手还挂着一瓶刚换的药水,看样子是有人刚出去。
由于太久没动,手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睁着眼睛缓了一会,我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撑着坐起来四处打量。
这间房很陌生,空间很大,装潢很奢华,浅灰色系的色调,正对着床的墙上挂了一副很扭曲的画,很压抑。
床边有一双棉拖鞋,但我不想穿,光着脚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推开了。
林轩和江砜一同站在门口,他们之间氛围很奇怪,势不两立一样。但也不奇怪。
我想,他们本来就该势不两立龙争虎斗的,要是相亲相爱,气死的人就只有我了。
“好点了吗?”林轩走过来把手在我额头上,他的指尖总是凉的,即使是在三十几度热到模糊的夏天。
我看着我哥点头,他没带眼镜,眼角有些红肿,我想上手摸,于是看似不经意地上前走了半步,把我们之间距离拉的很近,近到甚至能闻到我哥身上淡淡的冷冽木质香水味道,很好闻。
我趁我哥不注意,如愿以偿地伸手摸到了他的眼角的皮肉,随意地问:“哥,你怎么没戴眼镜?”
林轩顿了一下又用手背探我额头的温度,神色自若,嗓音温润道:“忘了。”
走廊上站着的江砜突然冷笑出声,我抬眼看过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沉沉地盯着这边,脸上没有显而易见的怒意,却足以让人背脊生寒。
走廊里应该没开灯,光很暗沉,他陷在阴影里,阴冷的目光却一错不错落在我身上,过了会又提起嘴角冲我笑,咧开嘴笑,我能看见森白尖锐的牙齿,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会活生生把人撕碎嚼烂了吃下肚子里。
地板很凉,寒气顺着腿往上蹿,我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大拇指戳到了我哥的鼻梁上,江砜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我听见我哥问:“蛮蛮,怎么了?”
“你们关系好吗?”
江砜转身只留下被拉的细长的影子,我收回视线开口问。
我哥浅笑了声,顺手揉我的头发,力道不重,指腹擦过我的后脖颈,有些发痒。
那天晚上天太黑了,我都没发现,原来我哥还是比我高了大半个头,我抬头仰视他,他低头和我对视,眼神很淡,开口有淡淡略苦的烟草味儿:“蛮蛮,去床上再休息会。”
奇怪。什么也没发生,我就是觉得奇怪。他曾经一声不吭就走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年正月里,外面的鞭炮时不时响起,小巷子里小孩子两只手挥着仙女棒转圈,远处的烟花在天上绽开,绚烂璀璨,热闹,可是家里冷清得很。
2016年的正月十二,是二月十九号,哥哥还有一百零九天高考,我也还有一百多天就生地会考了。
“哥哥,你说要有多稀罕多喜欢,才算得上是爱?”我问他,我不止一次这样问他了。
他背对着我,也背对着忽明忽暗的昏黄的灯光,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只只剩下很短一截的铅笔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
我认得那只铅笔,那是我昨天晚上丢掉的那只。
他没说话,我就站在充满划痕的破旧木门的门口看着他。我知道他会回答。无论我问多少次。
他的背挺得很直,也很薄,肩胛骨若影若现地显现蝴蝶翅膀的轮廓,我知道在他纯白的校服下面,有多么好的身材。
我还在脑中回想前几天窥见的令人垂涎的身体,一言不发的他就突然摘下眼镜,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像是那种研磨了很久的古墨,乌黑发亮,泛着水光,让我移不开眼。
他深色的眼睛望着我,上扬的嘴唇一张一闭,柔声说:“蛮蛮,你还小,你不要懂爱。”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在空气中东飘西荡,又在快要消散的时候从我的耳朵钻进我愚蠢迟钝的脑袋,我每次都要花好几分钟去理解这句只有十个字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不要懂爱?可他们都在渴望爱,他们都有爱,爱难道不是一种值得向往的东西吗?
我想问他,我偏着头想不明白。我想问他,爱不爱我。
我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哥走到了我的面前,俯身摸了摸我乱糟糟的头发,凑到我的跟前眉眼弯弯,浅浅地亲了下我的嘴角,语气温柔到要把我溺死。
“时间不早了,蛮蛮快去睡觉吧,明天是你的生日,哥哥明天早上给你做鸡蛋饼,晚上再带你去买蛋糕,好不好?”
我抬头看着他,目不转睛。暖黄色的光在他的头发丝上跳舞,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是天使一样。
于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顺着垂涎欲滴的口水一齐被我咽下肚里,消化不良,被当做垃圾排出体外,剩下很小的一部分被消化吸收进骨头肉里,最后沦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那时候的我太听话了,哥哥又太温柔了,鸡蛋饼和奶油蛋糕的诱惑也很大,所以我乖乖听话,早早睡了觉。
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咂巴着嘴,因为梦里有香喷喷的鸡蛋花和长长的面条,甜丝丝的奶油蛋糕,还有很好很好的哥哥。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怕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晚上。
如果不醒来就好了,可是天还是亮了,太阳也太大了,透过玻璃,从那个暗黄色帘子的被我有意抠出来的爱心形状的洞里射进来,照在我的眼睛上。
我挣扎地睁开眼睛,眨了眨又揉了揉,终究却还是不想起床,于是翻来覆去地躲着太阳光,最后烦躁地缩进被子里,躺了一会儿猛地想起鸡蛋饼,"唰"得从床上蹦起来,跳下床,冲了出去。
“哥哥。”门还没打开我就大喊着叫他。
没人应我,我心里就开始不安,我会焦躁。
我哥不会不应我,只要他在家里,无论是在哪里。
一打开门,屋子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塑料椅子的角缺了几个,歪歪扭扭地躺在发黄的地板上,满地的玻璃渣,七零八碎的瓷碗,以及混杂在其中铺了满地的反射着绿光的啤酒瓶子。
那个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的男人,正四平八稳地躺在屋子中央。
他胡子拉碴,衣冠不整,油亮的头发黏糊糊地盖住眼睛,手里还拽着一个啤酒瓶子,圆滚滚的肚子随着一呼一吸上下起伏,打着震耳欲聋的鼾,浑身上下散发着无法忽视的恶臭味。
他是我的爸爸,尽管我的心里很是厌恶,但是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且我必须承认,他唯一还有点用的就是长着一张会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一双和哥哥很像的墨黑色的桃花眼。
我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跨过他,穿过客厅跑向哥哥的房间,当我的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心里开始莫名其妙的发慌,那种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迅速涌上心头,挤得心脏发涨发疼。
“吱呀”一声,门开了。
急性子的我鬼使神差地地没有立刻进去,推了一把就任由门一点点开,即使老旧的木门会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
当门完全打开时,床上只有散乱着的被子,哥哥不在。
我安慰自己说,“哥哥肯定是去给我买鸡蛋、面条和奶油蛋糕去了。”
我躺在林轩的床上,把头埋进他的被子里,嗅着他留下的很淡的柠檬味的肥皂香。
我哥开学比我早,到了下午五点半,我会在那条放学的必经之路上等我哥从学校回来和我一起吃饭。
我像往常一样,爬上长满青苔的石栏杆上晃荡着双腿,目光停留在破败荒凉的老旧巷子深处,看着天上的白云云一片片被染成亮堂的黄橙色又变成浓重的暗紫色,最后所有的一切连同我自己都被孤单的黑色吞没。
我心慌得不行,却还满怀期待,不看到最后结果就不会死心一样,执拗地等了整整一天,直到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像是叙利亚战场一样的客厅,来不及叠的散乱的被子,书桌上被搬走的书,阳台上被收走的衣服,冰箱里的面条、鸡蛋和巧克力奶油蛋糕。
其实无论如何,无论我等多长时间,结果是不会改变的,于是和意料之中的一样——哥哥走了,林轩走了,他不要我了。
我躺在林轩的床上,愣愣地注视着窗台边的木桌子。桌子上那支昨天还被我哥握在手心里的铅笔也被遗弃了。后知后觉的巨大悲痛猛地朝我涌来,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筑成一堵高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蜷着身子困在黑漆漆的空气稀薄的被子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肚子咕咕地拼命叫,快要淹死,快要窒息,耳边迷迷糊糊想起哥哥说的那句“蛮蛮,你还小,你不要懂爱。”,于是心底便滋生了无端端的恨意。
我哭累的时候就睡着了,三更半夜地时候被饿醒,从床上爬起来,爸爸早就不知所踪。
打开冰箱,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精致小巧的巧克力奶油蛋糕,长得很标致的椭圆形鸡蛋和旁边细长的面条。
肚子叫得响,我还是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我以为我多坚强,一滴眼泪也不会留下来。
可转身时听到的那声“砰”的撞击声成为击垮我的最后一枪,鸡蛋碎了,蛋糕也塌,我终于蹲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起来,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流进嘴里,很咸。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何况是口说无凭的轻飘飘的用来哄我睡觉的三两句话。
他如画的眉眼带着浅笑,气质温润儒雅,夕阳洒在他的发端,他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脖子上。
“搂紧我。”
我听话地抬手搂他,他稍微俯身勾着我的腿把我抱起来,像小时候那样,连晃都没晃一下,胳膊上的肌肉由于发力而绷紧变硬,我想到了童话故事里面的王子公主,不由地笑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开口问:“你是国王吗?”
我哥听了我的话后有些诧异,似乎是疑惑我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会是国王吗,哥哥。”我搂着我哥的脖子,手指触碰到他的后颈,笑着继续问:“我会是王子吗?”
我哥也笑起来,闷闷的,气流撞击着出入连带着胸腔震动,他低头看我,长长的睫毛也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的瞳孔,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说:“蛮蛮一直都是。”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的软垫,我哥把我的腿放在他的腿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帕子擦我的脚底板,很痒,我往回缩了一下,被他掐着脚踝拽了回去:“地上凉,下次要好好穿鞋,好不好?”
林轩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随着动作的起伏,白皙皮肤下的青筋像有生命似的搏动,林轩掌心的温度好像也高了些,逐渐烧透过我的皮肉烫到了骨头,我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好热,要燃起火来了。
我哥是妖精,我想,我凑过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与此同时脚踝处也传来一阵钝痛,我嘶了声,听见我哥重重地喘了口气。
我顺势把下巴搁在我哥的肩膀上,冲着我哥的耳朵吐气,我哥还低着头一下一下擦着我的脚,不理我,我便伸出舌头舔他的耳垂,哑着声叫他:“哥,你理理我。”
是个男人都该有反应的。我哥却像个木头。
我有些愤恨,伸手往他胯下探去,他却突然欺身压过来,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猝不及防陷入了一片黑暗,往后倒陷进软绵绵的被子里。
我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我拽着他的袖口喊:“哥。”
“嗯。”声色比平常更沉,一个字都能听出暗哑的欲望。
明明欲望浓到连周围的空气都分明变得黏腻滚热,他却只是在我的唇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把我塞进被子里裹好,在我耳边跟我说:“睡觉。”
“哥,为什么?”我抬手拉住起身要走的林轩。
林轩回过头,垂眸看我,墨黑色的眼睛像是沉寂的却又泛着光的春水水面,没有一点波澜又明亮得要命,柔软温润,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不要我?
我哥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只是走过来俯下身摸了摸我的脸,在我耳边说了句晚安。
在道别吗?很奇怪。
“哥。”
他脚下的步子顿在门口,他没回头,又继续往前带上了门。
我仰头喝完杯子里的豆浆时,我哥正专注地看电脑,我站起身说:“哥,我要去学校了。”
我哥抬眼看过来,又垂眸看了眼电脑,皱了下眉头,然后起身走过来,伸手在我唇边擦了一下:“好,哥送你去学校。”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林轩下车送我到校门口在才停住,我往前头也不回地走进校门里,心里一直在告诫自己别回头,没用的,就算往前走了一万里,我还是会走回去。
我回头看,我哥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西装革履的。
我走回去站在电动伸缩门前面,面对着他。
“你什么都不说吗?”
我的声音又他妈的抖起来了,我拼命握紧拳头,眼前视线已有些模糊:“一句话也不说吗?”
“不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吗,也不跟我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来看我吗,也不问我那封邮件里面提到的视频是什么吗?”
“我不说,你就什么都不问吗?”
一阵风吹过来,我哥额头前的碎发被吹起来,眼神还是那样温润,像含了一汪春水,水光潋滟,他伸手过来揉了揉我的脑袋:“蛮蛮,在学校要好好听话。”
可是哥,到今天为止,我等了你一千三百二十一天了。
我哥真的很过分诶。
“好久不见,亲爱的。”江砜冲我笑着说:“我等你好久了。”
我懒得理他,回到座位趴在桌子上发呆。我哥好像一直这样,温柔又疏离,我根本看不懂。
上课铃声叮铃铃地响,招魂啊。
上课,我不想上课。上课是罪恶的魔鬼,阴魂不散地缠着我要跟我搞强制爱,可是强制爱这东西我只想跟我哥搞。
江砜丝毫不掩饰自己空降小少爷尊贵的身份,前些天在班主任明令禁止的规则下擅作主张把座位搬到我旁边,现在在物理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戴着耳机打游戏。
他斜着眼睛余光瞥了我一眼,突然从板凳上蹿过来,我被他吓了一跳,无意看见游戏界面里他那的确傲人的战绩,还没来得及嘲讽说跟我比还差点,他便率先转过头来开口了。
“林敛,跟一起我逃课吧。”
一句很离经叛道的话在他嘴里转了一圈出来总要染上点不知名的暧昧气息,我翻了白眼说:“滚。”
“林敛,你之前答应了要可怜我的。”
我震惊在原地,简直不知道一个人变脸能变得这么快,前几天还各种羞辱我,今天就能这样厚脸皮还垂着眼装可怜,不是。
“滚,开!”
震惊之余照样是恶语相向,我不是什么善茬,就凭他现在是林轩的亲弟弟这个身份,就足够我恨他八百回。
江砜听了之后也不恼,一反常态地静静看着我,沉默不语,墨黑色的眼睛里好像有多到数不清的哀伤和难过,从本是阴冷的湖底藏不住了溢出来似的,越积越多。
我这才发现他眼角下面的淤青和红痕,更显得他楚楚可怜。
大概是被鬼迷了心智,我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围墙外面了。
江砜站在我前面,身影挡住了视线,我这才发现他竟然比我高了大半个头,吃什么长大的啊,眼不见心不烦,我伸左手去推他:“别挡路。”
“亲爱的,你又要走吗?”江砜抓着我的手腕,滚烫的掌心黏上来,把手指挤进我的指缝间,笑着说。
“看样子一点都没打算可怜我呢。”
“昨天晚上和林轩做了吗?”
我冷淡地抬眼看他,手腕上的刺痛的指痕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最好乖乖束手就擒,我偏不,他有什么资格管我。
“关你屁事。”
我突然很生气,冷着声说:“江砜,别自以为是了。你这样的人,上层名流圈子里,你也就只能仗着家里有钱才能装装样子了吧?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会,满脑子的情情爱爱,就别以为自己多高高在上。就算没有林轩,我也看不上你这样的下三滥。”
言辞尖锐带来的略占上风,却丝毫不能扭转我必输的局面,挥出的拳头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被强硬地遏制,江砜的修长的手指卡在我的腕骨上,力气大到我完全动弹不得,甚至连骨头都钻心得痛起来。
江砜阴沉沉地看着我,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他又接着说些我不能理解的话:“你有想过我吗?”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林敛?”
我愣了一下,不自觉间瞪大了眼睛,从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又迅速消散,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跟踪狂,我抬头看向江砜:“你什么意思?”
江砜笑起来,桃花眼就弯起来,这双眼睛真的很像林轩,只是他的眼底没有笑意也没那么温柔,前一刻似是真情流露的所有情绪又迅速隐匿在好看的皮囊背后,只是语调没了往前的吊儿郎当,听起来平平淡淡的。
“如果……没什么意思。”
如果没意思,假设没意思,一切已经发生过的就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听一万遍反方向的钟也回不到过去,何况只是两个苍白无力的字。
我被他推着摁在粘着湿润的黄泥巴和爬满横七竖八脚印的面目全非的白墙上,江砜这次竟然没有发疯,就只是紧紧地贴着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窝里,除了耳边能听到他平稳冷静的呼吸,他简直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人与生俱来的气质大概是刻在骨子里头,通过绵延不绝的血流一脉相承下来,所以即使江砜在我面前的地落下来,断都断不了。
我很伤心吗?我不知道。但是眼泪止不住。气也难喘上。抽泣到反胃。大脑缺氧到空白。意识也开始模糊。眼皮坠落下来。我好像要死了。
我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江砜好像很慌张,他用手不停地擦我的脸,用手指掐我的下巴,撬我的牙齿,很用力:“呼吸!林敛,张开嘴呼吸!”
后来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声音都飘的好远。
死了,被拖进无垠的黑色里。
“醒来了,该醒来了。”有人在耳边轻声说。
唇上传来一阵湿润,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脸疲惫的江砜站在床边,他眼里全是红血丝,脸上眼底青色的痕迹很明显,像是很久没睡了。
江砜拿着棉签的手抖了,凌乱的头发下墨黑色的眼瞳颤了下,他嘴巴都干地裂开了,开口时声音还是沙哑的:“你终于醒了。”
我心里浮上一丝怪异的情绪,又迅速被我遏止,我收回视线,看天花板:“今天几号?”
“十一月二号。”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
大半个月了,那林轩呢,有没有来看过我?
我心里想,却呢喃着说出了口。
江砜忽然笑了声,伸手过来,我偏头躲开了,冷着脸看他,声音不友善:“别碰我。”
江砜肉眼可见是瘦了,棱角愈发锋利,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可以往单是提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瘆人得很。
“亲爱的,他没来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