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两个字,笔画简单,简澈认得的字里,刚好就有这两个。简清拿了本子扫过一眼,的确没有王三娘子或是王小的名字,不免皱了皱眉,“阿菇。”
提了小桶来收拾方才金谷那桌桌面杯盏的阿菇应声抬头,“东家?”
简清一指后厨,“手里的活交给二丫,你去替我跑个腿,去后厨把凉菜装上几道,往先前去的青凤山王家送去。就说今日开业,与三娘子分分喜气。”
阿菇喏喏应了,也不多问,攥着抹布就急急跑走。简清几日看下来,阿菇虽是招工四人里最瘦弱的那个,说起话来也文文弱弱,但手脚颇为利落,什么活都抢着做,倒是个急性子。
简清遣了阿菇去王家,一回头看见简澈在她身边探头探脑半天,看上去却不是专心来做事的样子,半晌问道,“肖勉去哪里了?”
简清看破他的心思,点了点简澈脑袋,“说吧,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简澈耍赖一样抱住姐姐腰身,小声道,“朴六是青凤山人,听他说,肖大被肖勉扔回家之后,四处敲门道歉。说是当初被我们家收留,却做下恶事,还叫乡亲们一同作恶,实在是对不起我们。我觉得,他们上次来道歉,应该是真心诚意的,阿姐为什么要让肖勉离开?”
简父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帮过多少人,他自己也记不清。可若不是简清穿越到大梁,恐怕此时已然是家财散尽,连独子都要流落街头的结局。那时候,那些想报恩的人又在哪里?
肖勉或许是诚心报恩,但真正该受他报恩的人,早已不在了。
简清摸了摸简澈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肖勉:突然换岗,笑容逐渐失去理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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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花鸡
要说今日最大的热闹是什么,在凤溪城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问,任谁都会说是简氏酒楼的开业。
消夏宴?那是什么?
来自简氏酒楼的炸鸡柳、卤鸭脖、泡椒凤爪三大小吃短短时间里风靡全城。
在酒楼开业宴席上吃过的人,有的去寻了相熟食肆点名要做,有的回去辗转反侧,又跨了半城来找简家购买。每日在街上跑来跑去玩耍的孩童得了不要钱的吃食,吃食又相当美味,就此对鸡柳和糖油果子的滋味念念不忘,见了穿着类似柳二丫和李二娘衣裳的人都会扯住衣袖问一句“今天还有鸡柳吃吗”。
一传二,二传三,地处城中心离城北简家相当远的迎仙楼也躲不过风潮的席卷。带了家人来迎仙楼吃饭的宾客里,就有孩子吵嚷着要吃椒盐鸡柳,大哭大闹之势,连平日里最爱的甜羹都哄不住了。
掌柜堆着笑容在一边擦着汗,迎仙楼掌勺卞大厨被从后厨叫出来,手里举着萝卜花,有些尴尬地哄着孩子,哄了半晌也没哄好,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道,“小少爷,那椒盐鸡柳长什么模样,你告诉我我才好去做啊。”
刘小宝拍着桌子,大叫,“椒——盐——鸡——柳!炸出来的,脆脆的,你是厨子吗?怎么听不懂我说什么!”说着,他转向一旁的母亲,身子扭糖似的缠上去,“阿娘,杜姐姐不在,他连我说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吧。”
刘家少夫人按按额角,传来跟着小少爷的僮仆,“少爷在外边吃了什么,怎么没有报过来?”
僮仆从刘小宝开始拍桌子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地答道,“是、是蒙学回来路上一位娘子发的,说是今天开业不要钱。她是简氏酒楼的人,小的想着是酒楼出来的吃食,应当没什么事,就、就让小少爷吃了。吃完没多久夫人便带着少爷出门,小的一时忘记禀报,请夫人责罚。”
杜景然午睡初醒,就听闻白果禀报城中刘老的孙子在院子里闹了起来,说的吃食名字卞大厨听都没听过,叫什么“椒盐鸡柳”,四个字拆开来都晓得是什么,放在一起却让人有些难以理解,这才请她出面。谁知道她匆匆过来,却又听到了简家的名号。
简家,又是简家!
杜景然吸了口气,挑开小亭竹帘,温柔笑着迎上母子二人,“小少爷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可是谁惹你不快了?说给姐姐,姐姐去罚他。”
刘小宝惊喜地欢呼一声,“杜姐姐,快来,给小宝做椒盐鸡柳!”
听到这道菜名,杜景然狠狠攥了一下手心的帕子。来之前她还想过要研究一下这道新菜究竟是什么,毕竟厨艺总是在一次次磨砺中精进,即便是在这荒僻小城,或许也会有人有奇思妙想。但当知道了这是简家菜之后,让她仿制无异于羞辱。
可刘家有刘老坐镇,光是一本《留园宴饮杂记》就让他被嗜好吃食的老餮们在文坛中夸了又夸,虽然他年已老迈,但若是此时得罪于他家之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出一本《凤溪风土》之类的文书,将自家产业贬低一番?
刘老已经致仕,后辈里尚无踏上官途之人,连外祖父的名声在他那里都不一定管用,文人的笔杆子,实在令人厌烦。
杜景然勉强挤出笑容,柔声道,“椒盐午食过咸了,不若吃圆子可好,或是翡翠莼鱼羹?”
刘小宝猝然翻脸,两条小短腿在座椅上翻腾起来,“我不要,就要椒盐鸡柳,我就要!杜姐姐不会做,我就去、去那个叫简什么什么的酒楼吃!”
刘少夫人外面看着是个端庄雅正的大家夫人,骨子里却再疼孩子不过,此时见儿子不悦,连忙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好好好,我们去简家。”
杜景然看着刘家人匆匆离开,脸色沉了下去,被睡意冲淡的恼火重又涌上,她死死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气到浑身发抖。
进了迎仙楼的客人,还从未有过转头去了别家的事情!
卞大厨在一旁喃喃道,“椒盐鸡柳……这个柳字,莫不是柳叶?可凤溪城里,哪有柳树呢?”卞大厨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向自家在庖厨之事上颇为擅长的小姐请教,就被掌柜一扯衣袖,这才看见杜景然阴沉的脸色。
“以后,不许刘家小少爷和少夫人进店。”杜景然下完命令,连看都没看卞大厨一眼,挥袖出了水榭小亭,“白果,简家除了这道菜,还做了什么?”
“主菜叫毛血旺,还有响铃肉片、夫妻肺片……”白果一口气报出来七八道菜名,窥见小姐神色不虞,小心翼翼道,“都是些肚肠鸭血,边角料罢了,给下等人吃的吃食,小姐不必忧心。”
杜景然猛地止住脚步,冷冷看向白果,“你说谁忧心?简清是贱役,王爷也是么?”
“奴婢、奴婢说错了。”白果深深低下头去,左右开弓扇着自己耳光,许久才听到杜景然一句,“起来吧。”
杜景然的怒火在三月末的这一天里被简家这一名号反复点燃,直到夜深也灼到心口发闷迟迟食不下咽。等到去小凤山送食盒的伙计回来禀报王爷用了别家的膳食时,她下意识冷笑一声,“莫不是简清做的?”
伙计一愣,小心向后缩了缩,这才答道,“正是简家送去的食盒。听奔霄侍卫说,做的是菠菜冷淘。”
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又出现在耳边,杜景然压抑道,“出去。”
夜沉人静,第二日杜景然仍是那副温柔模样,只有白果晓得夜里小姐完全没有睡好,连梦里都在叫着,“我不许你看她,不许!”
消夏宴后,虽然当日捧场的官宦富商大多匆匆离席,但后来念着一口碧梗消夏排回头来寻的客人也不少,杜景然应着食客问询还会不会做江南菜色的话音从大堂中间走过,吴侬软语,佳人轻笑,清甜滋味顺着各桌上的菜色腾起,夏日暑气便消了个干净。
正说着话,便听见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话头,感慨道,“江南的荷叶鸡也是一绝,简家做出来那个滋味,啧啧,比我在江南时吃到的还要好三分。”
杜景然已经走到了大堂边缘,闻言微微皱眉,脚下一顿,侧耳去听堂中话音。食客评点,她不好干涉,但简家这荷叶鸡的名字,听起来便是与她做的消夏排一个路数,实在令人心中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