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种想法,刘少夫人始终没有动筷,只看儿子一口一个吃得满嘴流油,连两碟蘸料都没放过,一点点蘸了个干净。等蘸料吃完,刘小宝打了个嗝,这才注意到母亲一直只看着他在吃东西,他有些歉疚地拿着篮底剩下的一根鸡柳,举起小胖手递到母亲嘴边,“娘亲,吃这个,好吃!”
儿子送到嘴边,总不好推拒,刘少夫人低头小心含了一口鸡柳,连唇脂都没碰花。吃进口中,她神色一顿,油而不腻,麻而咸香,这哪里是需要特殊调料去稳固的手艺,连当初在京城酒楼里吃到的炸果子,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刘少夫人在心中为自己看低了她向一场比试就惊动了城中两位老餮的简小娘子道歉,咽下一口外酥里嫩的鸡肉,艰难开口,“去,问问他们招牌菜有什么,午食便在简家吃了。”
一场饭食吃得刘小宝小肚子滚圆,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阿娘,明天我们还来。他们大堂里那些人说的叫花鸡什么味道,我还没吃过呢。”
刘少夫人为他擦擦嘴角,面上一片淡然,嘴里却应了下来。
饭毕,仆妇拿着钱袋去找李二娘结账,李二娘如今还管不起账目,急忙去后厨与前堂连接的小窗前寻简清,简清推了一旁蹲在后厨等着吃午饭的简澈出门,“让阿澈去算。”
一个五岁孩子,算什么账?
李二娘犹疑一瞬,还没来得及说话,简澈回头向简清一伸手,“上菜单子呢?”
简清在后厨小窗口前摸了摸,翻出写着“椒麻鸡”的那张,大略扫了一眼,递给简澈,“喏,去吧,好好算,等会回来要考你算术的。”
简澈扮了个鬼脸,“别瞧不起人,我九九乘法都会背了。”
刘小宝和娘亲还在房内说着话,刘家仆妇守在门前,看着和自家小少爷差不多大的孩童拿着一张草纸过来,正心里犯着嘀咕,就听简澈一张嘴报出来了他们今天点的饭食,末了总结,“一共承惠七两十四文,茶水是我家店送您的。”
小小一个孩童,看上去好似比旁的食肆里的掌柜还老道些。仆妇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简澈声音清脆,门内刘少夫人听了全程,此时扬声道,“你手里那张纸头,拿来我看看。”
单子上左右也没有什么秘密,简澈进门将上面全是涂涂画画的草纸呈给刘少夫人。刘小宝跳下椅子,站在简澈身边比了比个子,关注的却是别的事情,好奇问道,“你有五岁吗?你家那个甜水居然不要钱?”
他的声音天真稚嫩,不知疾苦,与简澈一比,衬得简家小童愈发稳重。
刘少夫人摇摇头,“小宝。”刘小宝老老实实退回来,手还忍不住捏着简澈衣袖,眼巴巴等着他回答。
简澈一拱手,诚恳答道,“澈已五岁有余。夏日干热,阿姐便煮了汤水分发,马蹄枸杞水是今天进店客人都有的,自然不要钱。”
刘少夫人垂眼扫了一眼草纸上墨黑痕迹,最上面写的椒麻鸡三字龙飞凤舞极为飘逸,下面列着他们今日点了的菜名,大多是简略写出名字,后面并无价格,也就是说,简家这个孩子是把所有菜的价格都记在了心里。
看看别人家孩子五岁已通算学,再看看自家孩子,刘少夫人不由得有些头疼,眼不见心不烦地命道,“小宝,今日的功课再加一张大字。”
刘小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只是等刘少夫人背过身去,他又高兴起来,小声围着简澈问这问那,随母亲离开时还扯了扯简澈衣袖,“我也是五岁,阿澈,我明天来看你。”
一行人离开,简澈忍不住撇了撇嘴。
小胖子真讨厌,允许他叫阿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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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雅间使用便要花一道菜的价格,能进雅间的贵客对如今的简氏酒楼来说还在少数,大多还是在大堂里叫两个菜吃的食客,也有寻僻静处的小商人,便去屏风后与人谈笑,说话间有些可惜,偌大酒楼,却是无一坛自家名酒,实在是愧对酒楼二字。
虽然每日各不相同的汤水滋味也不错,但生意场上,无酒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简清刚将最后一只叫花鸡放进炉子,喊来阿菇记着时间,才空出手来去前堂转一圈,便被寻来的刘掌柜劈头扔下一堆抱怨来。
刘掌柜转述的理由,乍一听有些道理,仔细推敲却好像并非如此,简清忍不住笑起来,“掌柜的若是馋酒,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刘掌柜摊开他带来的一小包干货茱萸果,脸上有些悻悻,“还不是为你好,半点不领情,真是白瞎了我操心。不是为了酿酒,你要这做什么?这个季节,茱萸酱倒是多,你要干货,倒让我找了许久。”
一颗茱萸满坛香,时下酿酒大多以茱萸入酒,特殊的风味悠远绵长,简清却没这个打算。
鲜茱萸果红润鲜亮,干茱萸果却是褐色干瘪,半点不起眼,简清在掌心拨了拨它们,笑道,“我家酒楼雅间名号的鸡鱼肉三种都好理解,还有个火锅子,所需的调料便有茱萸一味,再过些时日,定让掌柜尝鲜。”
“火锅子”那间雅间在酒楼修缮完毕后,刘掌柜是进去转过的。其他三间雅间里都是满壁的画,精美又不失有趣,只有这间的墙上空空一片,显得过于素净,光靠两盆品相一般的兰草装点。
本以为这名字是随便起的,不像另外三间雅间的名字是菜名,如今听简清口气,却是他想错了。
刘掌柜珍惜地折好纸包,推到简清面前,“那老夫就等小娘子佳音了。”
说话间,夕阳垂落,从外间跑进来一个拎着食盒的黝黑少年,他一身短打,满头大汗,行走间露出些粗豪习气来。少年跨进门才缓下脚步,走到简清面前,惜字如金,“带走。”
刘掌柜人老成精,眼神锐利,一眼就看到少年额头上被晒出明显分界线的肤色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再一看手掌厚茧位置,心中一紧,跟着简清直往后厨去,“简小娘子,你这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怎的兵卒都出来寻你了?”
简清进后厨四下看看,晌午备好的鸡肉和扯面还剩下一些,抬手取了胡瓜切丝,淡淡笑道,“来者是客,他既然没露身份,我又何必戳穿?”
刘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分紧张,实在是简小娘子的生事能力不能小觑,一个月前谁能想到,这家濒临关张的酒楼竟是由凤溪城掌着兵权和庶务的两位大人举行的开业礼呢?
“莫不是……王爷的人?”刘掌柜压低了声音,自以为镇定地问道。
简清随口道,“王爷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便是敷衍,放在华阳王身上,却有些像是简清给他的不要窥探王孙行踪的警告。刘掌柜神色一凛,不敢再多问了。
面条过水三遍,热气尽去,筷子轻响,醇厚酱香和面汤潮香融为一体,眨眼间面条落入碗中。简清取了食盒里昨日的空盘出来,不出意外的,里面一文钱都没有。
这可真是,上次那话说得的确不中听,可华阳王好歹也是个王爷,恼便恼吧,怎么还吃起白饭了?
简清一时有些怀念先前奔霄吃个豆花都能大手大脚给五两银子的时候。
凉面出锅装盒,等在外面的兵卒接了食盒,不问内容,不问价格,连半句话都不说,便快步离开,最后看简清的那个眼神,倒好像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似的。
简清擦了擦手,将厨房里还需准备的材料交给李二娘和阿菇,自己转出来继续同刘掌柜闲谈。
重新落座,刘掌柜想起方才简清拿小窗窗台上摆着的草纸不知写了什么放进食盒,忍了又忍,终于问了出来,“拿那种纸与王爷传信,是不是太简陋了些?”
简清无辜道,“怎么会?可再贵些的纸张,我家也用不起啊。”
刘掌柜回头看了看角落里堆满的钟记运送肉食的木桶,光这些桶便够买一封问松阁新出的听涛笺了,但又想起简家姐弟之前连十两银子都还不起的处境,一时间不知简清说的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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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简清提灯与柳二丫一同察看过门窗围墙,如今也算有了些家业,不得不小心谨慎。晚上吃了一整盆凉面的柳二丫饱得直犯困,晃晃悠悠地走着路都差点要将自己撞上大堂长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