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弗伊布斯。”赫尔海姆对他微微一笑,“我清楚这一点。”
弗伊布斯躺在床上。这是他自己的房间,虽然是自己的房间,但没有什么是他自己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一个空旷的,纯白色的大屋子,一面墙上是镜子,三面墙上各有一道门,床在正中间,角落里是马桶和洗手池。那面镜子是单向透视玻璃,他没有被明确告知过这个事实,不过他猜出来了。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他在想黛安娜会遭遇什么。他们会惩罚她吗?从赫尔海姆牵走她前的那个笑容,他猜,不会。那就是问话咯?会刨根问底,翻来覆去,问他们的动机——问他的动机(因为黛安娜的动机很简单,没什么可问的)——问他们从计划到实施的全过程(他领着她去偷了那些东西,她很难为情,但他告诉她,作为向导要服从哨兵)——问他们和艾达通话时的感受(也许问完了就会让一个向导“梳”掉他们,特别是她,当时的那些感受)——总之,很烦。
他又恢复成平躺。他想,他是不是翻身的频率太快了。
好烦。
他深吸一口气。这里的温度永远是最舒适的温度,所以,这里没有被子。没有任何遮掩物,单面镜的对面,他的所有举动一览无余。他不喜欢,他讨厌被探究,被深挖心灵的秘密。就算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心底的烦躁情绪——他也不想这么轻易就让单面镜对面的人知道!
年轻的哨兵双手交迭,放在腹部。这是他正念时最喜欢的姿势。艾达教他这个方法时,还特意强调,不要在没有向导陪同的情况下这样做——他当时才五岁,她不相信他的控制力,如果让注意力放得太空,太远,很容易陷入游离状态。
后来,艾达走了。而他发现,他的控制力比她以为的要好得多得多——从七岁第一次违反她的告诫到今天,他一次也没游离过。
他进入了这个状态,正念,思绪离他远去,占领他头脑的是他的感知,但这些感知没有完全占据他(如果完全占据,就会开始游离)。这样过了一会,他的确不再烦躁了,可是却又觉得很无聊。于是他决定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一团漆黑的东西笼罩了他的身体。他的精神体,和他的身体相比那么庞大,远超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尺寸。当他五岁觉醒时,它就是一个成年人精神体的体型了,现在他十三岁,它长得更大了。它舒展开,向上飘去,长长的飘带般的触手在这个过程中曼舞。他的制造者们为它的种类很伤脑筋,一开始他们觉得它是一种深海水母,可是仔细对比了伞部的形状和触手的形态,又发现它不是。最后,在审慎地比对了现有的生物学资料后,他们得出结论:它对应不上人类已知的任何一个物种。赫尔海姆为这个结论欣喜若狂,因为他认为——他,弗伊布斯,人所创造的生命,他的精神体对应不上现实存在的某个物种,是理所应当。后来黛安娜觉醒时,研究员们发现她的精神体更离谱,别说对应不上地球上的物种简直不像个生物时,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盯着他的水母,他的水母“盯”着他,彼此感知到的对彼此的讯息来回传递,像接抛球一样——真是对不起黛安娜或者其他将在不久的将来给他做精神疏导的向导啦!他又往自己脑子里塞了这么多没用的冗余信息……
黛安娜怎么样了?
他还是又按捺不住翻了个身,变成侧躺。他伸出手,抓住自己的水母垂下来的一根触手。
他想……
他还没想出来他想干什么,就听见有一扇门打开了。弗伊布斯坐起来。片刻,他看到了赫尔海姆。
“嗨,男孩,”赫尔海姆说,“想聊聊吗?”
听起来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但赫尔海姆没有站在门口这样问,而是这样问的同时已经走进来了。弗伊布斯挪挪位置,腾了个地方,让赫尔海姆在他旁边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