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结合质量的标准是匹配度,”他开始背诵标准答案,“我们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毫无疑问,我最好的向导是你。”
“我没有在谈数据,弗伊布斯,”黛安娜缓慢地说,“我在谈,感受。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你看不起我,你永远不会爱上我——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要是你的向导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你喜欢的,不讨厌的,看得起的,优秀的,聪明的,能被你爱上的向导,就好了?”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弗伊布斯说。不过更准确点说,他想过的是,要是哨兵不需要向导,或者他不需要向导,他不必被要求着和任何向导结合,就好了。
“哦……弗伊布斯……”黛安娜用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阴沉表情这样对他说道,“可是……我希望过。”
什么?他听不懂她的意思。
“我在这里呆了许多天,并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想换掉我,”黛安娜说,“而是因为我对他们说,我不想做你的向导,不想以后和你结合,弗伊布斯。”
她的吐词很清楚,他把她的话听得很清楚。他不仅听得清楚,他的思维也很清楚,他迅速明白了这句话揭示了他和达芙妮犯了什么认知上的错误,而这个错误意味着,他之前忍受比耐受力测试的电击还要痛苦的穿越电网的尝试,是毫无意义的,是不被期待的,是一发脱靶的子弹。
“博士让我想清楚,”黛安娜继续说,“在这里,冥想室,感受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想法整理清楚,然后再告诉他答案……我没有被关禁闭,弗伊布斯,我是在思考,我的最终答案是什么……”
……所以,他就说,黛安娜不需要他担心,不需要他去求他们把她放回来……他们如果把她关起来,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他不应该……没必要……白白地……
“其实,我在这里第一天,就理清楚答案了,弗伊布斯……”
他不想知道!去对博士说去!把博士叫回来!告诉博士你的答案,不要告诉我!你的答案与我无关!我不想——
“我不能不做你的向导,弗伊布斯。”黛安娜说。
“……嗯?”
“可能会害达芙妮不能和奥瑞恩结合,或者害马库斯不能和贝罗娜结合。此外,更重要的是,这是博士告诉我的,可能会连累艾达,正好是和她见面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不能这么自私,弗伊布斯。”
不,这不是自私的问题。弗伊布斯想。这只是,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啊!你可能会一辈子被关在公海,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艾达。如果你不这样选,那是相当不聪明的……虽然你一直都非常不聪明……
他看到黛安娜露出了一种,后悔和他说了刚才她说的那些话的表情。于是,他连忙开口说点什么:“呃,是啊,黛安娜,这很自私……”
黛安娜闻言,表情显示出:她感觉更后悔了。
“就是,我很抱歉……”弗伊布斯干巴巴地这样说,同时想起黛安娜表达过对他道歉但心里没有歉意的反感……但是他真的假装不出那种情绪啊!
年轻的哨兵搜肠刮肚想安慰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被他好好记在脑子里的在情商测试题里见过的标准答案,此刻他都想不起来了,能想起来的是非常非常小的时候,艾达那些关于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的发言。“是我让事情变成这样……我会,变得更好,呃……”事实上与其说是他记住了艾达的话,不如说是艾达的这些话还算能得到印证,在训练场上。在训练中失误了,不要道歉,道歉没有价值。复盘,找到错误,改正错误,变得更好。只要你一直变得更好,更好,更更好,那么……“我会变得更好,更完美,变成让你喜欢的模样……我会注意,尽可能克制那些情绪……”啊!可是那也不是他的错!要怪也应该怪研究员们,谁让他们非得要做百分之百匹配的哨兵向导,他的屏障越来越强,能隐藏的情绪越来越多,可是在黛安娜面前,永远是一览无余……“你知道这不容易,但我会开始有意识的尝试的……给我一些时间……”好吧,谁让他并不是普通的人,普通的哨兵。也许别人不能接受,连在心里讨厌一个人的自由都要被剥夺。可是对他来说嘛……总之,衡量一下利弊。是和达芙妮结合更糟,还是从此控制自己对黛安娜的讨厌之情更糟?那答案当然是——
“我保证,我真的会努力。”
黛安娜叹了口气。
“弗伊布斯……为什么你总有办法让大人接受你的不服从,达到你的目的,我却不行……”
因为他不会用这么傻气的办法啊!就去直接和他们讲,我不想?……再说有些红线,他也是绝对不会去踩的……对他来说,红线是被命令杀人时不去杀人,或者没有杀人的要求时做出杀人的尝试;而对黛安娜,他们不会给她杀人的任务,向导的任务是服从自己的哨兵,辅助自己的哨兵执行他的任务……那黛安娜的红线是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他没见过研究员板着脸给黛安娜强调她一定不能做什么,黛安娜自己也没说过她被要求一定不能做什么。
他的思绪被黛安娜的抱怨打断:“我总是不得不放弃……总是不得不承认,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我要依靠你,才能做到什么……”
少年感觉自己的心被猛地攥了一下。
但是,和之前体会过的不舒服的心悸的感觉不一样,刚刚那一下,他感受到的是兴奋,是愉快。成就感。仿佛创造了什么新的成绩,完成了什么新的任务,获得了什么新的嘉奖似的。
他别过头去。因为黛安娜的表情布满阴霾。别人这样不开心,他却这样开心,是不适当的。这还是有一次黛安娜哭而他笑的时候艾达告诉他的。虽然现在,他没法把自己的心情完美地抹除,或者隐藏,但他可以掩饰一下。
他举着手里的一次性牙刷,对牙刷微笑,假装他此刻开心的缘故是他拆出了这根牙刷。
“你知道,黛安娜,”他说,“我们一直是,如果你对我说了什么事,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到,我就会带你去做的,如果我们不能做到,我就不会带你去做。所以,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事,我肯定会帮你做到。如果连我都觉得我们做不到,那肯定就是做不到,放弃是明智的。”
“是的,弗伊布斯……放弃是明智的……”她喃喃说。这时候,天花板的光亮突然暗下去了。黛安娜轻轻啊了一声。“我刚才设了定时,好像时间太短了……我再去把它打开?”
“不用,黛安娜,”弗伊布斯说,“我可以适应这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