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也一直很擅长思考啊?她问。他一直都是更聪明的那个,他一直都在思考规则,测试的规则,竞争的规则,第九区的规则,这个社会的规则。他一直在思考怎么在规则中拔得头筹,被夸赞,被奖赏,成为最强和最好。
他思考得很好,一直这样思考下去,相信他们都会过上令人羡慕、值得嫉妒的生活。
还需要思考什么?
你需要疏导。黛安娜告诉他,就像一个医生告诉她的病人,他必须接受这个治疗方案。我来简单给你疏导一下。
他被刺穿。情绪被带走。他感觉好起来了,不管他刚才在悲愤什么,质疑什么,他现在都可以先放下它们,先享受这顿晚餐,这片城市的夜色。享受此刻。
他终于止住了哭泣,终于想起来他竟忘记了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生日快乐,黛安娜。”
“生日快乐,弗伊布斯。”
“好吃吗?”他问。虽然心灵交流很方便,不够偶尔他们也很喜欢把话说出来,特别是那些不太重要的话。
黛安娜高兴地回答他:“好吃。”她开始细数每一道她觉得好吃的菜,细数她觉得好吃的地方在那里。之后,她还称赞了那里的视野,灯光璀璨的夜幕里的城市。还有餐厅的音乐也优美动听,侍者礼貌而且服务周到。随着她的讲述,汽车渐渐驶进漆黑的隧道,通过一道又一道闸门。他们回到了塔区,回到了宿舍——黛安娜现在把这里称为“家”。
汽车在车库停稳,熄火。黛安娜说:“可惜,你不喜欢那些。”
“但我也不觉得讨厌啊。”他解开安全带,“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区别。”在那里吃,或者在家;吃营养剂,或者吃美食;在一个有夜景可看,有音乐可听的地方吃,或者在一片黑暗。都是一样的,只要黛安娜在他近旁。
……所以,被迫和她分离的这几天让他有多么的——
她握住了他的手。
放松,弗伊布斯。她说。一切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疏导,又一次。他没有说他需要疏导,刚才餐厅里那点已经够了。
但是疏导的感觉很好。为什么不呢?到底为什么不呢?
他很快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因为黛安娜在吻他。疏导。结合。她很关心他,她很担心他。她惊讶他这几天这样痛苦,对他的痛苦感到同情……所以不能放任他的这些情绪。不可以他觉得应该怎样就怎样——这是为他好。
不可以留恋痛苦,这对他来说相当危险。他的工作中会见到非常非常多的痛苦,他自己不能被沾染。不然利剑就会锈蚀,无法完成使用者需要他完成的目标。他不可以失败,她不可以让他失败。因为他们不是普通的哨兵向导,他们是……
所以,为什么他们要生来就处于这样的地位里?他问。为什么他们要被这样对待?为什么他们要被这样培养?为什么他们要被这样操纵?
我不知道。她跨在他的腿上,舔舐他的嘴唇。我知道的只是……你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弗伊布斯,你能做到的是……我能做到的是……让自己感觉好点。
车里没有套。最后他射在了裤子里。
他们离开车库,回到家里。要去哪里?沙发,床,或者直接站着……?
去浴室吧。她在他拉开这条裙子的拉链时告诉他。不要忘记拿安全套。
花洒喷出的水温度适中,淋在他的后背上。她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水淋到她脸上,让她有种淹没的错觉。她大口呼吸着,随着生理刺激的起伏而不断呻吟,手指抓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他们高潮了。她很快乐。她喜欢这样,他让她很快乐。她也喜欢她让他很快乐的时候。她感到满足。
……可是他感到不满足。被清理过的情绪顽固地再度浮现。他抱着她,眼泪混进不停落下的暴雨一样的热水里。他不喜欢这样。感觉很好,感觉很快乐。感觉自己像利用一件工具似的利用她,感觉她像利用一件工具似的利用自己。爱她。想要靠近她。但是越靠近越感到自己对她来说是个任务,带来压力,带来麻烦,带来处罚。或者偶尔,也有奖励?痛苦。不被她爱。
……什么?
想要去爱。想要被爱。想要爱这个人,想要作为人被她爱。不是解决问题的图灵机,不是一把需要养护的剑,不是需要扣动扳机才能开火的枪。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个人。
她在这样亲密的结合中聆听着他,而他聆听到的她的感情是……无所适从。
她不理解他在要求的是什么,更不理解她要如何满足他。她会体贴他,帮助他,为他隐忍。这还不算人对人的爱吗?这些都还不够让他满意吗?……但是,不论如何,她会一直追逐他的愿望——
“不。”他说。是满意的,我应该满意,早就该满意了。她作为一个人爱另一个人那样爱过他,但那时候他理解不了这一切。他一直像利用一件工具似的利用她,就像他利用所有围绕在他周围的人。他自己把她推走了,让她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被他们塑造成如今的模样。
“清掉它们吧。”他说,“我知道……我的这些情绪,让你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