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鲜少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陈佳辰是个例外:父母少年夫妻老来伴,折腾不动了,感情反而好不少;丈夫年轻有为、能力出众,事业像坐火箭般飞升,名利场不乏声色犬马,偏偏他极其洁身自好,不多的休息时间全用来陪伴老婆孩子;女儿乖巧听话,继承了父母外貌的优点,尤其是跟周从嘉一样脑子好使,读书不费劲儿,还主动要求报各种兴趣班、奥赛班,才艺也学得少而精;自己有钱有闲,保养得宜,身材紧致,脸上也没什么皱纹,享受着岁月格外的偏爱。
一定要挑刺儿,那大概是陈佳辰还没什么机会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因为周从嘉的工作性质,她无法从事固定的工作,作为法律上的家属有义务配合丈夫的调动而随行,挂个闲职做得不安心,干脆也不需要被安排工作,直接全职在家。她婚后的重心就是“贤妻良母、生儿育女、孝敬长辈”,听着挺琐碎,但不用操心生计,保姆、司机、家教也帮她承担了大部分压力。
娘家有钱,吃穿用度随心所欲,丈夫有权,办事方便畅通无阻。周从嘉的公务活动极多,这些是不许家属出席的,陈佳辰只需要偶尔陪同参加一些私人宴请,当个“娇妻”充充门面即可。她更无须参与太太们的社交,一是周从嘉“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必要靠夫人维持当地的关系网,二是丈夫的级别高,多的是人想通过她巴结周从嘉,她越低调越安全,多少高官都是被老婆坑进去了。
所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太过顺遂的日子,陈佳辰隐隐不安。她已经不年轻了,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每天蜜糖中掺杂着一丝黄连般地过着,直到接到周从嘉秘书的一通电话,她意识到精心编制的美梦终于裂开了。
来不及等司机,陈佳辰冲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催着师傅往当地最大的医院赶,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车祸”、“抢救”等字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速与秘书汇合。手术室前围绕着不少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周从嘉和组员是在调查某位嫌疑人的过程中遭遇车祸的,至于是意外还是谋害,暂无定论。
在长椅上呆坐着,陈佳辰的脑子很乱,她跟随周从嘉来到这个新的城市也才不到两个星期,连女儿都没来得及接过来,就遇到这种灭顶之灾。她怎么也听不懂医生和护士嘴里的话,只是神情恍惚地签下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书,直到秘书反复在她耳边告知组长已经转入icu,请她去吃点东西补充下体能,陈佳辰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叁四个小时没变过姿势僵直地坐着。
家属暂时还不许入内,陈佳辰味同嚼蜡随便扒拉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继续守在icu旁边的休息室里。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祈祷,她不敢打电话告诉女儿、父母,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有奇迹发生,祈祷躺在隔壁的人转危为安。
神明这一次没有眷顾她,奇迹没有发生。午夜时分,又一次抢救宣告失败后,护士通知去见最后一面,明明是穿着白衣的天使,在陈佳辰眼里,却是穿着黑袍催命的死神。她颤抖着跟护士换好防护服进了icu,一眼就望见周从嘉浑身插满管子地躺在那儿,裸露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灰白,室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跪在地上、握住周从嘉偏凉的手,陈佳辰泣不成声。身旁的护士催促她有什么话赶紧说,病人呼吸衰竭无法说话,吊着最后一口气。“我,我会把女儿抚养长大的。”陈佳辰哽咽着保证,周从嘉却拼命瞪大双眼,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回答。
“我会照顾好老人的。”陈佳辰赶忙追加一句,周从嘉还是瞪着眼睛,手想使力却动不了。“你快想想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护士也看出来了,柔声提醒。
“车祸的事我会调查清楚的,还你一个公道。”陈佳辰想起周从嘉是个极其重视名誉的人,但听了这话,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瞪着双眸。
“我不会改嫁的,这辈子只守着你。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很快就去陪你。”陈佳辰清楚周从嘉是个极具大男子主义的人,平日里对自己有不正常的占有欲,她急切地给出“守贞”、“殉葬”的承诺。没想到周从嘉听到这些话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倒抽一口气,即使他已是强弩之末,房间内的人仍能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一个将死之人,他在生气。
陈佳辰急得泪珠子不停往外冒,她不知道周从嘉到底要她说什么,她从来都猜不中对方的心思,两人只有生活上的磨合,毫无精神上的默契。本来就不擅长逻辑思考,陈佳辰像无头苍蝇似地在糊成一团的脑海中寻找线索,一片混乱中不知怎么着就闪过大学时期跟周从嘉观看《泰坦尼克号》的回忆:
“jack好笨哦,就这样牺牲了。rose也好无情啊,新生活也真是丰富多彩。”陈佳辰听着片尾曲发出感慨。
“说不定这样的女主才是男主希望看到的。”周从嘉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是这样吗?你也会这么想嘛?”陈佳辰歪着脑袋发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