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腐国,天黑得晚。
偏北的约刻郡,一点儿也不热,来来往往的行人还穿着长袖,陈佳辰裹紧上身的外套,凉气还是从光着的脚踝往上窜。
虽然曾好几次随家人跑腐国度假,陈佳辰却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
原先预定了参观大教堂,票都买好了,方媛媛临时变卦,执意要喝号称女王最爱的下午茶。
队排得很长,陈佳辰估摸着照这个速度,吃完下午茶,教堂就要关门了。她们的行程在约刻只停留一天,也就是说教堂和下午茶只能二选一。
方媛媛和闺蜜对宗教啊建筑啊均不感兴趣,宁可不去看教堂也要尝尝这家店。陈佳辰没什么胃口,再加上她挺想看看这座久负盛名的哥特式大教堂,便与方媛媛她们分头行动了。
大概是天气不好,里面的人并不多,陈佳辰独自走入教堂。高耸的彩绘玻璃和硕大的雕像,带来了巨物有形的压迫感与宗教无形的神秘感,使她本就压抑的心境更加低沉。
来这个陌生的国度快两个月了,陈佳辰过得极其糟糕。生活一团乱麻,她时常陷入恍惚,看着周遭的景物,总会有一种不真实感。
在教堂漫无目的转悠,陈佳辰转到一座圣母雕像前,那里立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蜡烛。路过的人都会点上一个,默默祈祷。
陈佳辰并没有什么信仰,也不是纯正的无神论者。严格来讲,她有些微小而执着的迷信,信缘分、信宿命、信天注定。
有样学样,陈佳辰点燃了一盏蜡烛,她从不排斥带有祈福意味的宗教行为。
望着跳跃的烛心,一时竟不知该许什么愿,陈佳辰的脑海里涌现出太多愿望,多到神明都忍不住斥责她的贪心。
眼看着蜡烛燃烧过半,陈佳辰闭上双眼,十指交握,心中默念:“希望放榜那天,你能取得好成绩,考去好大学。以后的人生顺顺利利,想要的都得到。”
祈祷完毕,陈佳辰抬头细细打量着圣母像,明明一脸的平和与仁慈,她怎么读出了悲伤呢?
正迷惑之际,旁边走来一位工作人员,告诉陈佳辰唱诗班在排练、需要清场,如若想听,可于一小时后再进来参与他们的表演。
走出侧门,外面下着细雨。虽然可以冒着雨走去找方媛媛,但陈佳辰并不想加入她们无聊的茶局,她对方媛媛怨气未消,宁愿找个地方歇着,等待唱诗班的晚诵。
庭院的露天草坪放置了不少供游客休息的椅子,湿哒哒的没法儿坐。檐下只有一张长椅,中间坐着一位欣赏雨景的男子,蜂蜜色的风衣随意敞着,露出格子里衬。
陈佳辰实在走得腿疼,迟疑几秒,还是礼貌上前,用英语询问对方,自己能否也坐在这张椅子上休息。
男子打扮成熟,转过来的面庞却很年轻,他点了点头,然后往凳子左侧挪动。陈佳辰道了谢,坐在了凳子的另一侧。
雨很细很密,为不远处的十字架镀上一层柔光。陈佳辰盯着院子里的绿植发呆,她无心赞叹花园被照顾的如此精细,只想放空。
“你是华国人?”左边突然传来普通话,口音里带了一丢丢水乡的软糯。
意识到有人在同自己讲话,陈佳辰扭过头:“我是,怎么啦?”
“没怎么,我也是华国人。”干坐着挺无聊,男子随口发问:“你也是来旅游的?”
陈佳辰犹豫几秒,才回了一句“是的”,确实是来约刻郡旅游的,但不是来腐国旅游的。她已然转入伦墩附近的一所私立高中,大概率也将在腐国读大学。
一切的变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那时她和周从嘉刚由京城返县城,回归到了紧张的高三生活。拿到加分的周从嘉学习更加投入,心无旁骛地做着最后的高考冲刺。
但陈佳辰能感觉到,周从嘉的态度变了。之前是出于礼貌和修养的友善,如今普通的校园日常,周从嘉对她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耐心。
什么都没变,似乎又有什么变了。
“多做几次就是不一样,嘿嘿。”陈佳辰偷偷这样想,但她不想让周从嘉分心,很配合地不再撩拨他,规规矩矩地上课放学、如普通同学一样相处着。
反正还有一两个月就高考了,自己忍一忍,等周从嘉考取心仪的大学,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啦。
想得倒是挺美,洋洋得意的模样,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才回县城没几天,结束了又一个晚自习,陈佳辰一进家门,就见陈中军坐在沙发上等她,一脸凝重:“佳佳回来了,你赶紧收拾行李回趟京市,明天一大早小张送你。”
“发生咩事?”陈佳辰心底浮现不详的预感。
“你外公突发心脏病,想见见你。”
“啊!他还好吗?”陈佳辰失声尖叫。
“抢救过来了,但需要观察。”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陈中军的脸色不太好:“一抢救过来你姨妈就联系我了,她的意思是外公想先见见你。”
死里逃生后只想着见小辈,多半是要交待后事,也可能涉及遗产分配,女婿到底还是个“外人”。
陈佳辰跟外公的感情很好,当晚几乎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一早匆忙赶回京市。
出了机场直奔医院,方正德还在干部病房内休息。陈佳辰询问在外间守着的方婉婉,外公身体一直很硬朗、怎么就突发心脏病。
方婉婉欲言又止,禁不住陈佳辰再三询问,她才支支吾吾:“你妈跑了,你外公气发病了。”
跑了?什么意思?
原来方媛媛吃喝玩乐大半辈子、突然老房子着了火,跟人私奔去追求真爱了。
方婉婉也不太了解详情,但陈佳辰已经听得血压飙升,头都被怒火烧晕了。
一个几天之前大放厥词“贞操是最好嫁妆”的人,居然婚后出轨跟人跑国外还不打算回来了?
陈佳辰抚着胸口喘气,这个她精心维系的家怕是要散了。
护士打断说话的俩人,告知方老睡醒了,喊陈佳辰进去,想单独跟她聊聊。
方婉婉一见这架势,立马说自己守了一夜要回去洗澡换衣服,拜托侄女先照顾下老人。
这避嫌的样子让陈佳辰非常不安,她不知道外公要谈什么,但对她来说肯定不是好事。
果然,外公的意思是让她来收拾烂摊子。
方媛媛跑腐国去了,好说歹说就是不回来,既然这样陈佳辰直接转学跟过去。
对外说辞就是方媛媛不满陈中军让女儿国内读书的安排,坚持想送孩子留学,便偷偷摸摸带着孩子出国、先斩后奏。
陈佳辰不明白她爹也在外搞七搞八的,怎么她妈出个轨就不行?陈中军又不是傻子,早晚会察觉到,弄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你不懂男人,面子比天大。只要不撕破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凑合着过吧。”方正德叹了口气:“都怪我教子无方,把孩子惯坏了。”
老人退休前在总政,干的就是做别人思想工作的活儿,想要说服自己的亲孙女,简直不要太容易。
“你妈又不工作又不管钱,名下怕是没什么东西。离婚的话,谁来养她?我可没那么多退休金供她挥霍,佳佳你以后就是累死也维持不了她现在的生活水平啊!”
陈佳辰一点儿也不介意工作养亲妈,但肯定没法儿像她爹赚那么多。说起来她还真不清楚家里的财政状况,就只知道跟她妈一样稀里糊涂地花钱。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初费尽心机给你妈挑对象,找到了你爸,刚结婚好好的,谁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是啊,陈佳辰相信他们是有感情才结婚的,但为什么日子过成现在这鬼样子!权和钱改变人的心性到如此地步吗?
她突然想到了周从嘉,穷旮旯的小凤凰,搞得自己赔身又赔心的,连句正儿八经的承诺都换不到。以后这人飞黄腾达了,怕是更看不上她了。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还在为他们操心。摊上这种妈,你也是命苦。”
一听这话,陈佳辰没绷住、哭了出来:“我的父母,怎么不为我计深远。他们乱搞的时候,有想过我吗?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这种畸形的家庭干脆散了吧。”
方正德望着孙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得很。但心疼归心疼,捅出的窟窿总得填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