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风雨大作。
乌云一层盖过一层,遮蔽了所有光线,连雨都是黑的,狂风将本已跌落的雨水复又掀起,冲刷着瓦砾石柱,树叶被水滴拍下,重重黏在石板上,与污泥一起沉到最低。风和雨相继肆虐着,这样的凶恶,哪怕撑着再大的伞也会被淋湿。
“徒弟,记得看看上回修的屋顶有没有塌!”
灵玑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右腿搭在梯子上,她低头挽着自己的裤腿,白皙的小腿下是一双草鞋,条条缝隙间露出一片捎带绯烟的玉色。
“诶,晓得了。”少女扶正被风雨打歪的笠帽,脚下使力,抓着梯子顶着风雨而上。
道观新铺了一种青瓦,款式是灵玑在模具堆里一个个挑的,瓦易碎,光是搬上山就花了她很多功夫。
只见屋顶上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帽檐下的玉面颇为冷肃,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一处。雨水顺着檐边盘桓而下,颇为阻挡视线,她又往上登了几阶,不得不眯着眼去瞧。
瓦片迭的严丝合缝,并没有问题。放下心来,她赶忙下去,不敢多逗留。
双脚刚一沾地,一阵疾风刮过,搭着的梯子被吹翻,灵玑有心去扶,无奈梯子太长,她抓握的部分过短,翻倒的一头带动她扶住的这边向上抬起,撞上她的右腿,最后砸在铺着水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溅起的水花扑在她的脸上。
灵玑即刻痛呼了一声,疼痛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使不上劲,只能僵直地摔倒在地。然而天公并不饶她,风雨未有片刻停歇,梯子可以暂时放在这,但她不行。
今日天气变化来得突然,山上有部分香客滞留在此,师傅去了南斋送食物和急需的物品,她得快些起来,然而那痛不曾减轻分毫,连带着脑仁也开始隐痛起来,容不得她再有动作。
冷水浸湿下身衣裤,黏在腿上,好在凉意侵袭而上,反倒让她没那么痛了。
“灵玑道长?”
年轻男性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还有雨打在伞面上的声响,灵玑慢慢抬起头,斗笠的绳结不够紧,滑稽的随着她的动作往后脑勺掉,露出双漂亮又带着点惊讶的眸子。
来的是萧氏,虽说早有约定,但今天天气如此,她以为对方今日不会来了。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灵玑只能无奈又羞窘的笑笑,对萧氏道:“善信能否帮我一个忙?”
萧氏提出可以背她,再由灵玑撑伞,将她背回去。少女摇摇头,客气地说:“蓑衣斗笠还能用,只是衣服湿了些,善信借我一只胳膊就好。”
男人面上有些黯黯,但还是点点头,弯下腰冲她伸出了左手。
灵玑左右看看,最后扒着墙檐凹进去的砖缝才得以起身,她右手搭上对方肘窝。
“有劳。”
无名道观的布局很简单,东苑视野开阔,可以一眼望到京城全貌,西厢背靠后山,有一畦菜田和药田,便是她与师父的住处。神堂在北,正对南边的大门,大门两边走过装饰用的两扇月洞门,就是来客居住的院落,这样也正好方便客人安放行李,能够少走几步路。
如今他们在东南角的藏经阁,萧氏能过来,也是因为甫一进观,便听到了这边传出的巨大声响。
灵玑抓握着对方的上臂,面色青白,一路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借客院的廊道回到西厢。
零星的几位住客都安置去了西南的厢房,二人一路穿过整座客院,回到南北向的大道去。
风声雨声灌满了这座庭院,树叶竹影相互碰撞,吵得连再多的响动都接收不到了。
是以,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扇刻着最简单纹样的雕花木窗,此时偷偷开了一角,漆黑缝隙里正夹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
萧氏带来了他的谢礼,他也不说是作为香客的捐献还是作为被救者的回报,只是用期冀的眼神看着对方一定要收下。
两瓣唇抿起又张开,灵玑没有接。
男人有些沮丧,食指紧张抠着桌沿。
“观里并不缺,礼物贵重,善信留着自己用吧。
“不……不贵的,只是……”
“我想学善信要那日修巢的手艺,可以吗?”
这个时代对技艺秘法看得很严,毕竟是挣钱吃饭的手艺,技艺高超的人甚至能凭此养活一个家族。这么问好像有些挟恩图报的感觉,但她也愿意给予对方一定补偿,并发誓绝不外传。
不过好像……还是太失礼了。
少女因懊恼与后悔面上摸着一层薄胭脂,与原本苍白的底色相映衬着,姝丽静好。
萧氏怔愣着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觉得自己脑袋昏昏,在一片水波浩荡里,他听见自己开口结结巴巴说“好”。
灵玑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双唇在停顿几秒后,又渐渐阖上,唇角轻抬,饱满的唇珠点在下唇中。她不顾自己的腿伤,站起身郑重地向萧氏鞠躬。
“道观永远记得善信的慷慨,请您允许我为您在叁清前撰写经文,供灯祈福。”
她身形不稳,萧氏以为对方要摔倒,想伸手去扶,但灵玑右手死死撑住,他看了自己双手一眼,又放回了腿上。
“那有劳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