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好那副字,心想要赶快找件好木料裱起来,而他一旦成了婚,今后便不能常来道观里了。
灵玑告诉他聚散有时,不必执着。
是了,他还是应该专注己身,毕竟,从今往后他有家了,他了悟过来,感恩地向灵玑做最后的道别。
哪成想,一语成谶……
山下的风言风语渐渐传到了道观里,而桃江那边似乎出了件更大的事。灵玑还未曾反应过来,老道士便将她锁到后山石窟里,让她闭关清修。
“师父!你让我出去吧!我去和他们说清楚,大家都是和善讲理的人,怎么会偏信一言之词呢?”
灵玑说了很多种她自认为可行的办法,在她看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如何能作为证据。
可老道士只回了她一句:人证物证俱在。
灵玑心底只觉得可笑,曾经清澈无比的双眸里充满了怀疑与难过。她质问:“哪来的人证物证?”
“山下一商妇亲自揭发,至于物证,那几幅字帖、木雕还有往来信件如何不是物证?”
老道士长叹一声,反问:“我见青山多妩媚?灵玑!你怎么能写这种话呢?看山不是他的字,是他的名啊!”
少女瞳仁骤然一缩,瘫坐在地上,头一次感到害怕。
她对于山下的婚礼习俗只是知道那么一点,但她还是清楚的,瓦朝的男子自出生只有姓氏与字,待成年后,便由自己的妻主为自己取名,从本家族谱迁入妻家族谱里,而直接唤名,更别说写在纸上相赠这样的事情,从来只有妻子能做。
灵玑不可置信,她颤声道:“萧氏族谱上的,不是看山吗?”
老道士思索良久,终于开口道:“他不是作为萧氏子弟腾入族谱的,看山就是他的名,这其中还有别的缘由。徒弟,我不是不让你去,但是……”
石窟里漆黑安静,可灵玑觉得她耳边嘈杂的很。
“这些缘由不是你我能牵扯出来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传出来时,已带上几分哽咽。
“徒弟,我见过他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他说感恩于你,东苑的事他绝不会说出去。”
石窟里传来哭声,说到这里,灵玑才终于明白已经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了。人证可破,毕竟当初在东苑里的确什么都没发生,可萧氏背后有他的难言缘由,这座道观也有它的陈年旧事。二者合为一双手,紧紧钳住了他们的喉咙。
人证不可翻,物证也不可翻。
必死的杀局。
老道士悲戚着抬头,视线离开那座小小的石窟被瞬间放大,大到能让人看清,无名道观的后山竟供奉着一尊巨佛像,佛像生有叁双巨手,分别向天朝地,中间一双手横平放在胸前,其背后有无数双手,每只手上都有一只眼睛,而她就站在佛像抵在胸前的一只手上,脚下便是眼睛,这只巨手上的佛目被雕刻的栩栩如生,太过逼真倒叫人心底生惧,佛像也同道观一起经历过种种天灾人祸,身上布满裂痕,而石窟正在佛像心口处。
后山山阴少有阳光,深灰石佛既慈悲又森冷,石质间可见陈年血色,它早已见惯生死,说不清到底是不是佛了。
“东苑的事,这几天就结束了,到时一切交给师父,你不必担心。萧氏只说这件事就以他勾引诱惑为止,并不会有其它,大家也都信了。”
实际上,这种论断非他们提出,而是最初检举的那个商妇,在对方的坚持下,其他人也逐渐信服,毕竟,他们都觉得灵玑道长不会做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事。
可萧氏就不一样了,他从那种地方出来,说不定就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陋习,居然也想把主意打到道长身上。再加上一应物证都是从萧氏那里发现的,他又不肯交代清楚与灵玑道长的来往经过,真相显而易见。
呸,他也配!
看客们说说笑笑,吐出几口唾沫,为萧氏定下了判词。
老道士又劝了几句,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后山。可她还有事要做,萧氏为自己也为道观遮掩了一些秘辛,而今晚她要把这秘辛彻底抹去。
竹制水车吱呀转着声声响,一袋又一袋的泥沙从被特意破坏的墙洞进入东苑。
老道士沉着脸,一袋袋的解开,倾倒,最后又一点点夯实,她在这片新土上来来回回的走,寻找着任何的漏洞,她做的很细致,突然偏头往一深黑角落瞥了一眼,她笑了笑,准备明天再继续。
而就在她不再留意的角落里,一阵狂风刮过,漆黑骨架崩裂松塌,落到底下的骨堆,骨堆之上复又现出新的骨架,而明天,它们将再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