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迟疑,姚咸慢慢站起来,脚步还有些不稳,“走吧公主,”
“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的,我带你去先换下来。”
公主第一次穿中原服饰。
良芷在里间随便挑了一套女装换上,是一件浅樱色的罗衫,里外三层的绯色轻纱织在一起,袖口和领口缝满了一排绯色的花瓣,精巧的针线错落在衣上,如落英缤纷。
她换好后出来,姚咸也换了衣服,坐在院子里。
他还是一身白,只是衣上多了点竹叶云纹,用的浅银色的线,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层层迭迭的藤和花交缠在一起,阳光从藤架离传过来,稀疏的一束又一束铺开,大片的紫藤浅色光晕里,姚咸坐在架下,听到了响动,回过头来,眼中无波无澜。
两人一个坐在院中,一个人在屋前,就这么两两望着。
他一直盯着她看,发现他嘴在动,原来是他在夸奖。
“公主姿色动人。”
良芷忽然心生感慨,抿了抿唇角,走到他旁边也坐下,
光束里都是浮动的金尘,良芷想去捞,光就从指缝里擦过,良芷玩了一会,说道:“若你想离开楚宫中,我可以帮你。”
姚咸说公主说笑了,这事关两国之事,儿女情长不算什么。
他侧过脸,沉到她耳边,“这是渊国的罗衫,丝线是淮河上游的贡品,交到司衣监的纱女一点点织的,是我奶娘在临行时亲手送给她带去的大楚。公主会挑,玉泉很喜欢这套衣服,她平日都不舍得穿。”
良芷闻言想着起身,有些抱歉道:“啊,我不知道这个这么珍贵,我去换一套吧。”
“不必了,”姚咸摁住她的肩,让她重新坐回去,眼睛望向远处,声音悠然,又似含着沉思:
“她如今应当能穿上更好的。她在我身边,是没什么好处,我一个质子在楚宫中尚且如此,更何况她是一个女婢。”
他收回目光,“公主就这样穿着吧。”
有风过来,公主的头发已经干了些,发丝扬起,额前的发贴着眼睫过,良芷刺了一下,想抬头拂去,姚咸快她一步,把她的青丝留在指边,往后别好,又从额角擦到眼角,指腹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一点涩感。
又开始了,这般亲昵的动作,若是换了旁人,良芷早就一巴掌过去了。
可是眼前的人的表情是这边专注,她还记得吻的味道,而这个表情她见过。
那时候在池边,他就是这样看着玉泉。
公主后知后觉,凝眉退开来,“你看清了,我可不是玉泉,她已经走了。”
姚咸也笑,风吹过,叶子和花就哗啦啦地响,有声音淡淡飘进耳中,却入一颗石子投入沉静的湖面,掀起一波涟漪。
他说:“那公主透过我,看的又是谁?”
回了芳兰殿,舒落见一个衣着陌生的人大摇大摆进了门,方要动气说不相干的杂人不许进来,看细了才发现是自家公主。
她惊讶说公主怎么穿这衣服啊,这不是咱么楚的服饰吧?
良芷一见她就问:
“你觉得好看吗?是我平常穿的好看,还在这一身好看?”
舒落立马回答,说公主长得就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良芷顿了顿,进屋坐下来,才慢慢说:“是这从姚咸那儿借的。”
舒落啊了一声,“那岂不是那个什么泉那个婢女的衣服,公主你也穿。”
说着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吟吟,说公主你也太关心那渊国质子了吧,要不收了做男宠算了,日日往斋清宫跑是做什么。
良芷直接睨了她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向晚时分,良芷对着窗想事情,出神到连舒落进来都没察觉。
舒落只好大声说,“哟,公主你怎么还没换下来呢,该沐浴了。”
水汽在浴房中弥漫开来,良芷脱了外衣放在凳上,纱灯下,纱衣似水纹,浅绯的花瓣就像浮动在水面上。
她摇摇头,接着往下接腰带,手往腰间一摸,顿住。
坏了,宫牌又不见了!
公主往斋清宫的方向走,边走边懊恼自己没志气,下午不知道怎么的就惊慌逃跑了,现在又巴巴地回,她不确定宫牌是换衣服时候忘记拿了,还是救姚咸的时候就已经掉到水里。
她想着措辞,
月冷疏离,斋清宫的门没落锁,良芷趁着四下无人,走进去。
忽闻阵阵哭声从廊前传来,像是女子的啼哭,然后是人说话,这声音语气怎么熟悉得紧。
良芷身子侧贴着梁柱,接着微亮的月色看过去。
两个身影立在廊下,一个是姚咸,一个是灰色的人影,矮他一节,披着长长的兜帽。
灰袍下伸出一截手腕,将兜帽褪去。
悠兰抬起脸,泪水洇满眼。
她声线切切:“公子,我不愿意嫁给你兄长,你今天只要说句话,我这就去求母亲,让我带你出去,可好?”
姚咸没有说话。
悠兰猛地扑进他怀中,大声哭诉,“我不管!我只倾心于你,你同玉泉的事情我不计较,她今儿随堂兄走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心头似乎被什么挠了一下。
有些震惊,又没那么震惊,只觉得以前的蛛丝马迹连起来,这个情景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良芷无声地摇摇头。
原来他就是四姐姐魂牵梦绕又见不得光的人。
难怪玉泉见她出现总是一副了然的模样。难怪四夫人欲言又止,也是,若是被渊国世子知道自己被绿了,那表情可就好看了。
姚咸一直不语,只是轻拍着四公主的背,接着将手落到她腰上,四公主便踮起脚要去亲他,他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四公主不解地望着他,姚咸摇首,挽着她进屋。
幽窗竹影,暗香盈动,只余下叶间相拂的沙沙响动。
公主望着掩上的门,忽然有些茫然。
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