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光先在堂屋听得动静,得道济师示意赶忙前来屋外察看,却见堂屋廊下不知何故闹得沸反盈天,以赵娘子为首的几名妇人围着个被网住的小蕃童拉拉扯扯的;而夕照下,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正持着食盒遮着脸,躲躲藏藏地离去,本就行动不便的身子,过院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脚,画面多少有些滑稽
慧光不觉抽了下嘴角,顷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收敛神色。
那蕃童蓬头垢面,衣着褴褛,被赵娘子持了根麻绳绑缚得严严实实兀是不肯就范。
「鬆开、鬆开,呜呜我头好疼别抓我我头好疼」
那蕃童龇牙咧嘴地挣扎着,像隻误落罗网的幼兽不断哀嚎,到底让慧光心生不忍。
「阿弥陀佛,呃诸位女居士请少安毋躁」他赶忙上前问讯,顺带打断那一干妇人施为。
法空寺虽有僧人二十,受寺田五百亩,然自前任住持设疠坊,坊内迄今已收治逾三百人,饶想事必躬亲却犹是力有未逮。本朝虽是不禁寺院蓄奴,然大和尚慈悲,既不蓄寺户,经营疠坊尚需延揽人力。坊中操持杂事的佣作虽大多是寄居疠坊的游民浮客,却也有经大檀越引荐,白纸黑字打过契书的月佣。
慧光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这些大檀越家轻易不好得罪,连带举荐的佣作在疠坊也是有几分头脸在,其中更以赵娘子为翘楚;她若真是心生计较,即便是道济师也要思量一二。
他忙不迭朝赵娘子恭身一揖,「各位应知施药院是我寺医僧惠施义诊之地,还请女居士们平心静气,凡事尚且以和为贵,勿滋长暴戾之气扰乱施药院内清净。唔《般若经》有云:『菩萨因众生而生大悲心,因大悲心而长养菩提』,想诸位皆是有菩萨心肠的,望请网开一面,切莫因着一时愤恨颠倒折损诸位福报。」
更精妙的说法慧光不懂,却胜在言词恳切,然赵娘子兀是在气头上,闻言犹不解气。
「小师父是不知,你别看这乞索儿年岁小,却也是个滑头的,时时便擅入我妙心院内,今日偷根萝菔、明日偷块饼,专干些不干不净的勾当。我就一大俗人,不懂甚么高深的道理,却也是正经与寺里结契的,该我勾当的份内事是时刻不敢怠慢。」光说不痛快,她又朝着那蕃童肐膊狠掐了一把,「妙心院内的都是些弱质女子,眼下若是因着我一时心软轻易放任这小贼厮去,明日难保不会再有旁的鸡鸣狗盗的皆敢寻些破绽来我院里生乱,如此以往岂不更坏我院内一干大小娘子的名声!」
回想起那夜,赵娘子到底意难平
彼时她眼见道济师从地上拾起那块掐着黑指印的蒸饼乐呵呵地往嘴裏里塞,便以为这莫不是高僧风范,心中不由得好生佩服。然自那之后,她隔三差五便能听得阿虞叨念着后厨哪日少了口虀菜、哪日又少了条萝菔,叫她是越想越觉不对劲,竟不想今日还真让她寻到一狗洞,还目睹到这蕃童钻狗洞的经过
那些敬仰究竟是错付了
真真丢死个人啊!
这厢赵娘子内心是百转千迴,那蕃童却不知何时早已平復下来;他不再哭闹,只是恶狠狠地怒视赵娘子,又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虔婆欺某势衰幼弱,待某脱难,来日毕、当、报、復!」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结尾四字刻意说得铿锵有力,加以环眼嗔目、目眦尽裂的作态,一时竟令人不寒而颤。
便是在气头上的赵娘子亦觉悚然,却不想失了威风。
「呸!臊胡儿,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她壮着胆子又想向那蕃童施为。
慧光在旁同感怖惧,却是不能见她逞凶,「阿弥陀佛--」他赶忙拦下赵娘子,又是一番劝解,「诸业种种,如田无量,惠施贫弱,悲田生福。疠坊本就为供养悲田而设,蕃童年幼不谙世情,还请赵居士网开一面,先行放过,此事且待道济师再作定夺。」
不看僧面看佛面,赵娘子自然也是明白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