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鲜少外行,连带小薛妧也是成日疠坊寺院两头跑,小半年才难得上次市集;打自小跨院内孙宜那一闹后,如今六娘看管她是更加严实,即便仅是去趟施药院的路程亦是轻易不肯放她独行。
她还阳至今也已半个月去,成日几乎便是待在屋里,最远也不过行至与疠坊相邻的法空寺听听俗讲,想来也甚是无聊
慢悠悠地用过早膳,薛妧精神逐渐转好,待收拾过碗箸,想起昨日烧药烟时,六娘想着既是驱疫除秽,便顺带把屋里近来常穿用的被衾衣物取来用药烟一一熏过,谁知一个没把持好,反倒不慎把新填的那床芦花被衾给烧出了个小洞来。
彼时天晚不便缝补,如今薛妧有閒,便取来些碎布补丁对着屋里唯一那张芦花被开始一阵缝缝补补。
合该帮那老泥火盆新添个熏笼回来。
先莫说屋里直接摆着个火盆取暖,晚间睡迷糊了起夜撞上危险;晚来天寒,在临睡前若能先把那床又湿又冷的被衾搁熏笼上烧暖和了,夜里盖着也好睡下。
可她这阮囊羞涩的,天上又不会平白掉熏笼下来,终究得想些法子挣钱才是。
她手中缝补动作不停,心底却又是另一阵计较。
按六娘说法,若她真是身怀生母遗下的五百贯钱,想来在弋城这般的边城置产做些小营生是不成问题。
她虽是疠坊出生,却不想一辈子守在疠坊;何况她身怀五百贯,委实没有长期寄居在疠坊的道理。
只是眼下她这年岁尚小,无论心中有万千想法,尚且不能令人信服。
更遑论阿娘又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即便她能取得阿娘信任一时小有所成,也难保二人出疠坊后来日不会有歹人看中她娘俩软弱可欺,将她周身家当强行罢占。
思来,若真有五百贯钱她尚得好生规划。
那破洞口子不大,薛妧不多时便将补丁缝好。
按小薛妧的记忆,她这手针黹功夫还应是前几个月新学的。怕被看出端倪,她下针时刻意将针脚缝得歪歪斜斜的。
薛妧将连在针上的细线咬断,接着又替自己新缝了个荷包。
为了防虫,六娘在屋前种了一点野地常见的艾草。
弋城冬冷,艾草不耐寒,每年这个时节六娘便会早早将屋外的艾草收割下,趁着天好晒干了收进屋里备用。
这几天日头好,六娘才在屋外铺晒艾草,眼下正好让她做个艾草包傍身。
她取来些晒干的艾叶填进荷包,心想日后若再遇上施药院里那般的异味也有个依仗物。
想到施药院里那股难以名状的异味,薛妧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转瞬回想起那周身爬满脓疮的田舍郎,还有那团莫名诡异的黑雾,又觉背脊阵阵发凉。
「莫怕莫怕」她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莫要多想。
她都能错把个蕃童看做饿鬼去,想来许是看走眼自己吓唬自己呢!
昨日她在施药院闹出那般动静,就不知后续如何?
人呢,其实她打便打了,薛妧是毫无悔意。她眼下记挂着无缘亲娘寄在道济师那的遗物,一颗心便也繫在施药院那;那些悬念一日未解,她终究是一日难安。
虽说她与阿师不日有约,「也不知阿师何时才能得空见我?」她幽幽嘆了口气。
趁着阿娘不在,她再去施药院打探打探?
道济师事多人忙,然施药院内总有她能搭把手的地方,即便不进堂屋,她在外帮衬着做些跑腿煎药的杂活也好,若能早日帮衬着阿师完毕手中事务,阿师便能早日约见她。
终归閒着也是閒着,镇日待在屋内也是消磨意气,既打定主意,她索性将自己收拾整齐,又偷偷往施药院去。
妙心院内屋舍栉比鳞次,寻常是划三间屋舍隔为一小院,一小院落可住下三至九人。
薛妧方才离屋不久,不想路上却又见孙宜远远地持了根断成两截的钉耙,正鬼鬼祟祟地迈出她所安身的小院,心中不禁又是一凛--
宜子小小年纪这是真能折腾?她手里持的莫非是凶器不是?
薛妧突然觉得,她不明白这世道了
再看向赤手空拳的自己--
人间险恶
不如她再回去带些甚么傍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