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望着自太极殿缓步而出的群臣,长叹口气,背着手,缓缓往外挪。
但没料到人才出了大殿,还没来得及步至台阶前,沈殿臣是从大殿左侧的长廊下闪身出来的。
他突然叫周大人,把周衍吓了一跳,回身看见是他,更错愕:“阁老没走?”
群臣散朝,他本来应该是第一个出殿的。
内阁的事情那样多,今天朝会又把冯昆这个大理寺少卿给罢黜,大理寺少卿一职出了缺,昭宁帝没有立时提个人补上去,就少不得吏部再选定了人,呈送内阁,由内阁复审。
沈殿臣脸色不怎么好看,踱步近前,把他打量了一番,倏尔抬手,在他左肩上拍了一把:“你之前在顺天府的那几年,过得不太好?”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周衍心头一沉。
他过得好,他怎么会熬了快五年的时间,还只是个六品推官?
他考取功名那年,也曾风光无两过的。
周衍垂眸,敛去眼底情绪:“下官没有什么好或不好,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下官只做自己分内事罢了。”
他这是不肯接招了。
沈殿臣在朝为官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多滑头的在他手上也吐出过实话,周衍一开口,他就明白周衍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他没接触过周衍,那不过就是个六品推官,实在入不了他的眼。
他位极人臣,内阁首辅,一年到头休息不了两天,多少事要他操心,要他经手。
当年他的确是很欣赏周衍的才华,奈何周衍出身太差了些,于如今的朝堂无所助益,他当然不会去费心思提拔周衍。
要没有朝堂鼎力之势,他有意提拔几个纯臣上来,那周衍绝对是不二人选。
只不过他还没有等到那个时机,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刘家倒台的那个时候,他把未来的一切都规划的很好。
司隶院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预想和计划。
眼前的周衍三十出头的年纪,但是他平素不怎么操心,保养得还算好,一眼看过去也不过二十七八而已。
初见他那年,他才刚二十出头,正是青年人最意气风发时。
沈殿臣心中不免生出无限的感慨来:“其实你总算是少年得志的。二十出头,殿试高中,二甲第四这个成绩,虽然算不上顶出色的,但你那个年纪来说,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谁又能想到,时隔多年,你投身司隶院,从顺天府的六品推官摇身一变,做了司隶院的三品司隶监。
现在太极殿上总有你的一席之地了,皇上面前也说得上话,为永嘉公主和司隶院的缘故,皇上甚至还挺高看你。
周衍,这就是你年少时想要的一切吗?”
周衍至此才彻底明白,沈殿臣专程在殿外等他,拦他,是为了什么。
他是读书人,这天下学子,恐怕也没有谁是不仰望沈殿臣的。
纵使沈殿臣出身名门,即便不走科举这条路,也能有个不错的前程。
但他自己也下场科考,功名在身,并不是全靠沈家走到今天的。
更何况,天下学子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呢?
一朝高中,科举入仕,入部入阁,位极人臣。
这不就是沈殿臣走过来的那条路。
不过突然有那么一天,过去的那些憧憬,就全部崩塌了。
周衍唇角扬起,往后侧方躲了一步:“阁老这话下官有些听不懂。下官年少时想要的一切是什么,阁老又知道了吗?”
“你——”沈殿臣鲜少被人气到,此刻指尖却有些发颤,“周衍,你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却连牝……”
“牝鸡司晨的道理我懂。”
周衍也被他的态度给激怒了。
他其实是个温吞的人,脾气一向都是极温和的,待人接物也总客客气气,更别说是对着当朝首辅了。
不过他跟着赵盈这些天,实在觉得外面那些话传的就离谱。
什么牝鸡司晨,什么乾坤逆转,这些人学个什么词,就一概乱用。
赵盈接手司隶院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的本心或初衷,现如今摆在台面上的,都是赵承衍把她推到那个位置上去,又是昭宁帝首肯了的。
外面那些人就算要说此事不妥,难道根源处不是赵承衍和昭宁帝吗?怎么就怪在赵盈头上?
周衍有些生气,就拉下了脸,神色肃肃:“阁老在朝多年,怎么现在也纠结于牝鸡司晨这句话呢?下官是吏部调任入司隶院的,便要尽职尽责,从前在顺天府怎么当差,如今就怎么在司隶院当差。
阁老的意思,下官为永嘉公主当差办事,就是助纣为虐吗?”
沈殿臣吹胡子瞪眼就,显然没想到周衍敢这么跟他说话,一时气结,也没说话。
周衍便把前面的那番话接了过来,自顾自的说下去:“若说助纣为虐,司隶院是燕王殿下提议设立,宋侍郎极力附议,就连严尚书在西北事后也附议了,而点头答应的,是皇上。阁老所说的助纣为虐四个字,下官恐怕当不起。”
他说完了,并不想就此事与沈殿臣有过多的争论,故而把那番话一股脑的说完了,抱拳拱手,做了个官礼,堂堂正正的拜完之后,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