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家路上想了一路,就是想不通,女生和女生玩得好,交朋友,多正常的事啊,不能因为高考就不能和朋友一句话不说吧,老师怎么管七管八的。
多年后,她的宝贝女儿向她出柜,她多问了一句,谈过恋爱没。她这才领悟了当年班主任的良苦用心,那可真是百转千回的细心肠。
褚晓打字的时候都慎重了起来:【那你欺负过她吗?】
【妈,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我以为我和她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她想起和我谈过恋爱就恶心那种。】
看见这句话,褚晓眉心凝重,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她那看人自带三分柔情的眼眸往舒从筠身上郑重看去。
这俩孩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弄到这一步。
舒从筠注意到了褚晓的眼神,温和地看她。褚晓趁机转移话题,让她们别聊生意上的事了,先吃菜。
本来这顿饭,是两位九年没见面的老同学的聚餐,可两人却没对过话。
褚念璃嚼着菜,如同咽鸡毛,咽不下去不说,还挠喉咙。带上了眼镜的眼睛却又更不敢看过去,生怕她们会对视,会在无声中交流过往。
褚晓女士平易近人,舒从筠外表看起来是温和坚韧那一挂的,事业上虽是靠家族关系,但起码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挺受她这个年龄段的长辈喜爱,再加上她女儿对不起人家,她又对舒从筠多了些情感上的关心。
弯弯绕绕地问舒从筠谈恋爱了没。
舒从筠大方得体,毫不扭捏,笑着说了句,有一个谈了一年半的男朋友。
有人松了口气,心说,幸好这总经理没受情伤。
有人憋着气散不出来,等这话题过了,拿着包急里忙慌逃出了包厢。
褚念璃用了最拙劣却又最实用的借口,去洗手间。
她一早就想出来了,但褚晓女士借着温柔阿姨的身份,问了一些舒从筠生活方面的事,她想听,但她又像个怂鹌鹑,不敢接受一些现实。
有些难过。但她一早就知道舒从筠不是单身啊,她有舒从筠的微信,头像一看就是情侣头像的那种。她咬牙,像是要验证她的记忆一般,翻出了手机,点进微信,找出舒从筠的账号。
还是那个情头。
这九年,她除了能看见舒从筠更换的头像又或者昵称,再无其他,朋友圈是锁的,好友有没有删她不知道,也没验证过。
没验证过她心思一转,现在就是一个好时机,被删了那就被删,没删的话她也能找理由。
急匆匆点开了聊天界面,是发表情?还是发文字?她想了一会,想得脑袋发涨,手心出汗,索性洗了个手。然后决定都发,先发表情,再发文字。
可是人的指头有水的情况下,使用手机,是会发生意外的,可她实在太紧张了。
当三个便便表情发送成功时,褚念璃一声惊呼,手机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挺好,原来她没被删掉。
舒从筠的眼睛扫了下亮屏的手机,脸色怪异地僵了一下,随即站起身,笑着对褚晓和郑林说,念璃给我发信息让我过去一趟,叔叔阿姨你们先吃。
她不慌不忙走出了包厢,目的明确,往这层的盥洗室去,她一进门,就见褚念璃正拿着纸巾擦拭手机。
洗手台旁的灯太亮了,她在门后找到了开关,一把按灭,最后只剩下了几盏装饰用灯,亮着昏沉的光。
昏暗下,褚念璃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我撤回了。
舒从筠:我看见了。
她们重遇后的第一次对话,就在这昏暗的灯下,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舒从筠又走进了几步,越发觉得,褚念璃在暗光衬托下,像个大学新生。
你不要化妆,素颜很好看。舒从筠开口。
褚念璃没吭声,若平时有人这样多管闲事,她不当面怼,也要内心骂回去。
她现在却毫无反应,只听着舒从筠发出的声响。
更近了,舒从筠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褚念璃只想躲起来,她颤着音问:你在做什么?
舒从筠:看时间。
颤着音的人退后半步反驳:你只是盯着我的脸。
舒从筠轻笑,自顾自走上前了两步,抓住了褚念璃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扯了扯,明明才笑过,声线却是冷淡的,没什么起伏,让我看看你。
褚念璃扭了扭身子,没挣开。莫名觉得舒从筠这语气像她平时去超市挑西瓜,还是那种一连两星期买了四个瓜都不甜,对西瓜毫无期待的语气。
挑瓜的舒从筠比她要高一些,力气也大一些。她几乎已经在舒从筠的怀中了,她抿着唇,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
太近了,她闻着舒从筠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舒从筠奇怪,她也奇怪,她居然想抱上去。
舒从筠接近了她的脸,呼吸扑到了她的眼皮上,痒痒的,随后她感觉到,舒从筠拿指尖戳了戳她眉心偏右的位置。
褚念璃一怔,她眉心偏右的位置有一个水痘疤,不明显,得挨得近才能看清,以前舒从筠也这样戳过她的疤。
她眼眶一热,心里发颤,伸手推着舒从筠的肩膀,推远了,有些无力地说:你有男朋友。
就为这把我推开?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费这么大劲把你从昌市骗过来,舒从筠后退,把洗手台的灯全打开,你不妨再想,你继父的公司为什么会被明海看上,迁到津市。
舒从筠:你如果现在把我推开的话,会不会更解气?
褚念璃头脑发涨,想贴近,又惊慌,她尽力去思考,然后真切地回答:不会,我还是会因为你有男朋友而把你推开。
舒从筠却有些惊喜地发出一声笑,眨了眨眼,情绪转变太快,在褚念璃眼中,像缺点脑子。
你能这么说,我很惊喜。
惊喜什么?
高跟鞋踏在洁净的地板上,发出脆响,舒从筠又贴过来了。
这次她依旧伸出了手,轻轻地搭在了褚念璃的眼镜框上,往下一滑,把眼镜摘了下来。
不戴眼镜也很好看。舒从筠歪了点腰身,胯骨靠在了洗手台边,视线和褚念璃对齐,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下,又抬手把眼镜给她架上了。
戴上显年轻,还是戴着吧。
舒从筠说完,便走了,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褚念璃在眼镜被架在鼻梁上前,才透过镜框看清楚了舒从筠的脸。
她失神地看着舒从筠离去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一直没敢正面看舒从筠,不是暗自瞟一眼那人的侧脸,就是抬起眼皮装得风轻云淡地看一眼那人的下巴,拼拼凑凑也组不出全脸来。
不敢直视舒从筠,就只好暗自窥探。
而时间呢,促使人长大,消磨人的记忆。褚念璃在窥探中得来的碎片陌生地让她害怕,她回忆着刚才那人完美的妆容和略带侵略性的眉眼,与记忆中十几岁的初恋慢慢重合不,不是重合,是侵蚀。一点一点侵蚀掉她记忆中,和梦中的那双温和的眉眼。
梦境再过虚幻,陷在梦里的人仍然觉得梦境很真实。
身处现实的人,接受不了事实,再真实也觉得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