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在做梦,一会儿梦见他和罗清终于有了孩子他正抱着小小的生命幸福的时候,罗锋突然闯进来吓得他魂飞魄散抛妻弃子夺门而逃……一会儿又梦见中年离婚的他和年轻的陈颖结婚过平静的日子,突然有一天陈颖出去买菜再也没回来,他出去找,最后在土里挖出陈颖的尸体,陈颖的妈妈泪流满面朝他要活蹦乱跳的女儿……
沈素被梦活活痛醒,醒来也回不过神,躺在地毯上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这里是他和罗清新婚时就居住的别墅,他从学校跑出来后,就一路奔波来到这里。
幸亏别墅是秘密锁,密码用的还是他和罗清的结婚纪念日,他才能顺利进来,躲在房间里休息,他本来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可他和罗清现在已经离婚了,这是罗清的房子,他进来给罗清打了个电话让她回来,然后累得蜷在地毯上睡了一觉。
门响了,罗清走进来,她看见一个脏兮兮,伤痕累累的沈素,她捂住嘴巴,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沈素一瘸一拐得走向她:“我没事,就是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崴了脚。”一路奔波的灰尘泥土,把他身上的情欲冲淡得几乎无,他站在罗清面前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很羞愧。
他很沮丧又羞耻:“你有钱吗?借我一些,我一定会还你的。”
沈素又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罗清又想哭,她从身上找钱,打开女包翻钱,女包里的东西很零碎,她干脆把女包的东西都倒在地板,从里面捡出钞票。
罗清碎碎念念:“我让我爸把公司还给你了,把你这些辛苦下来的东西都还给你。”
罗清从一堆东西中捡出一张银行卡,将零钱和银行卡一并交给沈素:“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卡里的钱本来是我攒着给平安娶媳妇用的……”徐霖现在喜欢的是沈素,罗清心中怅然。
沈素看着银行卡有些不敢拿:“徐霖他现在还好吗?”他一直不敢想自己给徐霖造成多大的伤害,徐霖的欺骗和爱,也会让他觉得痛苦。
罗清将银行卡拍在沈素手心里:“他现在出院了,这钱就当借我的,你以后还我就是了。”
沈素注意力又放在罗清的无名指上,罗清摸了摸结婚时沈素给她戴上的钻戒强颜欢笑:“我觉得戒指很好看,就没有摘……”
沈素语气颤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搞砸了一切,我也不想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罗清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刚想说她不怪沈素了。
沈素神情挣扎,艰难道:“我是和你告别的,我要去美国了……”
罗清呆了:“你怎么去?去美国要很多手续……”
沈素脸火辣辣地疼:“我办了手续,但让顾宇撕了,我只能偷渡了……”
沈素如惊弓之鸟左顾右盼,生怕罗锋顾宇徐霖他们从某个角落蹦出来:“你没告诉别人我来这里吧?”
罗清还在自言自语:“你要去美国?”
沈素点了点头,目光希翼地看着罗清:“陈颖在哪儿?我要带她一起去。”
罗清心一跳:“我不知道!”
沈素急了:“你知道!我前几天还给她打电话,她说在公司……”
沈素:“我刚才也给她打了电话,但是她没接!她是不是被你爸关起来!”
罗清咬死不松口:“我真的不知道。”
沈素腿一软差点给罗清跪了下:“是我对不起你,你别怪她,你饶了她吧,她都死过一回了……”
罗清感觉沈素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她眼眸一湿:“她死了你就活不了吗?你真的就这么爱她吗??”
沈素哽咽:“我要她活着,和我在不在一起都不重要了,她死了我也活不成。”
…………
“老大,有个女人来找你!”
一册孙子兵法后伸出一张胡子拉碴的悍匪脸,罗锋:“老子是谁都能见的吗?!不见,让她滚!”
小弟点头哈腰:“老大,这个女的虽然年纪大了点但长得还挺漂亮的,她点名道姓要见你,你是不是欠过人家的情债~”
哟~是个风韵犹存的熟妇啊,罗锋荡漾起来:“快请她进来!”
来的女子,看着有四十多岁,身姿窈窕,岁月没有摧残她美丽的容颜,反而在其艳丽如兰的眉眼添上一点霜雪,她如经年的美酒淳厚绵长。
在这个追逐潮流时尚的时代,她竟穿着一身白底蓝花枝的长旗袍,长发仅用一支木簪挽起,像一张从二十世纪初的旧画走出来的仕女般从容优雅。
这很符合罗锋素日里的审美,房间里的小弟们不出意外的看见老大眼神变得迷离了。
女子先是朝发愣的罗锋行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道:“我是陈颖的母亲,特来向罗先生赔礼道歉,还请罗先生手下留情,放了我的女儿。”
罗锋回过神:“哦,陈颖啊,把陈颖带过来…………”
他热切的目光又停留在陈颖妈妈身上,被迷得五迷三道,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弱质女流来了,陈颖她爸呢?”
没等女子回答,罗锋嘿嘿一笑又道:“我忘了,我派人查过你,你早离婚了,和前夫在一起时是在穷山村做小学老师,老师这个职业好啊,教书育人!”
罗锋色眯眯道:“老子也是个大老粗,没啥文化,美女啥时候给我也上上课,教书育人啊~”
如此挑逗之下,陈颖妈妈依旧神情自若。
陈颖被人推搡进来,见到妈妈又惊又喜又委屈,又看罗锋色眯眯的眼神又惊又怒:“我呸!老东西你什么眼神!!我把你眼珠子扣下来!”
陈颖妈妈开口:“颖儿,闭嘴!快给罗先生跪下赔礼道歉!”
陈颖委屈地直叫:“我不要!我不跪!我没有做错!是罗家先对不起沈素的!”她被绑回来塞到黑屋子关了一天一夜,有饭有水喝,还可以上卫生间,肉体没被折磨的她很有脾气。
陈颖妈妈冷冷道:“与有妇之夫有染,即是通奸。你还没有错吗?”
陈颖愤愤不平,站直了腰,誓死不咽下这口气。
罗锋给这不怕死的小妞鼓掌:“不错,陈颖你确实不错!老子早之前想好好折磨一顿再弄死你,但沈素失踪后你不像那些爱慕虚荣的小三卷钱跑路,而是把所有的钱财拿出来维护沈素公司正常运作。”
“就算是小三,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小三!老子平时最看得起的就是有情有义的人,说实话,沈素他配不上你,他有野心却狠不下心,优柔寡断比你像个女人,我把他捏泥人似的揉巴揉巴五年,都没能把他改造成我真正想要的女婿,结果他还出轨了!真是太烂了!”
陈颖瞪着他,对他的赞赏毫不领情,心里更是深恶痛绝。
罗锋话头一转,笑容一变,突然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拉上保险,枪口对准陈颖的头,脸色阴沉:“可你不该给我的女儿带绿帽子,我女儿伤心成这个样子你就该死,老子决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你应该感谢老子,你不会想尝试被奸杀的滋味。”
他变脸很快,上一秒还沉迷陈颖妈妈美色露出一副垂涎欲滴之态,下一秒就杀气腾腾,将陈颖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
陈颖尖叫一声,陈颖妈妈将惊恐万分的陈颖抱在怀里,美眸盈盈直勾勾地看着罗锋:“罗先生,你也是做父母的人,颖儿是我的孩子,她犯下错是我没有教好,如果你觉得颖儿不能弥补她犯下的错误,有什么请冲我来,何必闹得打打杀杀,失了你的体面。”
罗锋哼笑一声:“你说我失体面?胆子不小啊。”虽然是在表达不满,但他好像又不气了,把枪口朝下,抵在桌面上。
房间外,围了一圈小弟看热闹,时不时发出窃笑声,他们都懂罗锋追求女人的手段,先彬彬有礼送礼讨好,如果女子不为松动就死缠烂打,到这一步就基本就能煮成熟饭了,只有遇见棘手难追的女人或者罗锋迫不及待要睡的女子,罗锋才会威逼恐吓,使人屈服。
陈颖妈妈胆子的确大,如果是一般的女人,看见女儿遭遇这种情况,早就吓软了哭着嚎着求饶,罗锋一说看上眼了,估计就脱衣服乖乖被睡了。
罗锋也知道自己过于急切,以至于计策失效,再用一次这样的手段也不好使,干脆就收起面目可憎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陈颖妈妈:“你叫什么名字?”
陈颖妈妈面不改色:“陈图南。”
“图男?太难听了!”罗锋听错了,直皱眉:“你爸妈没儿子吗?取这么一个重男轻女的名字!”
陈颖妈妈美眸看着罗锋语气平淡:“是南方的南,取自庄子的逍遥游,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图南,南飞也,寓意志向高远。”
陈图南说这段话时,眼神骄傲而伤感。
文盲罗锋露出一种茫然且被震撼的表情:“你读过很多书?小学生不学这个吧。”
陈图南谦逊道:“不算多,家父送我出国读书时嘱咐我一定要学成归来,而我只读到硕士就回来了……”
罗锋连忙喊停:“等等!我记得二十多年前谁家有海外关系,都要被严查是否通敌!你怎么能被送去留学呢!”
陈图南耐着性子解释:“从建国开始国家为了培养专业人才而往恢复外交关系的国家,陆续送出留学的大学生,而我是属于七十年代那一批,当时我还是北大在读的大学生。”
这下连陈颖的下巴都要掉了,她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侃侃而谈的妈妈,露出幻灭的表情:“妈?我不是生在一个很穷很落后的山村里吗?”
陈图南:“那是你,又不是我,我从小在京城喝奶粉玩洋娃娃长大,你出生的那个穷地方,你连个米糊都喝不到。”
陈图南带着女儿离开那个山村后,在城里落脚,她学识很高,却苦于没有身份证明,只能暂时找短工养活自己,后来又自学裁衣,每天辛苦缝补补贴家用,才把女儿陈颖养大,从来没有让陈颖缺衣少食过,还一直供陈颖念完大学。
陈图南咬着牙,看着一脸蠢相的女儿:“颖儿,在我们家族里你是学历最低的一个,都怪你不好好用功读书,只知道玩,我现在想明白了,想带你去看看家里人我都觉得丢脸……”
陈颖有些哀怨:“那你也不教我~”
陈图南:“我教过你,我从你小学就辅导你。”
陈颖回忆起黑暗的童年几乎痛哭流涕:“谁家父母给小学生三年级的孩子辅导微积分啊,我在学校里成绩是名列前茅,你每次辅导我,我就感觉自己是个智障!我学不会啊!”
陈图南恼火:“我教你了,你又说学不会,我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笨!微积分那么容易你都不会!”
罗锋听着听着,歪七扭八的坐姿已经端正,甚至是一丝不苟地严肃,这是他对顶级人才的尊敬,俗话都说让驴子和学者走在中间,罗锋明白这样的学识意味着什么。
他很好奇,又不敢大声出气,小心翼翼道:“陈女士,你家族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啊?你怎么嫁给一个乡野村夫?”
陈图南伤感道:“当年我回国后兴致勃勃打算游历完全国再工作,结果在那个山村采风时遭遇泥石流受伤失忆,被前夫救起,我什么也不记得,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让前夫丢了,我只好嫁给他,直到颖儿上学后我才慢慢想起丢失的记忆。”
陈图南哀伤不已:“这些年我一直在犹豫,我该怎么去面对我的父母,他们或许以为我早死了已经释怀,我难道再跑回去告诉他们,我的人生过得如此平庸和糟糕,徒惹他们悲伤……”
陈颖抱住悲伤的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们去见外公外婆,他们一定很想你。”
这对母女就这样离开,罗锋的小弟还有些不甘心追问道:“老大?你就不拦她们?你不是说要教训那个小狐狸精吗?”
罗锋站起身就给多嘴的小弟一个大耳光子:“蠢货!你查清陈颖家里背后是什么背景了吗?!万一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我现在弄死了陈颖,回头就是咱们被埋山里!”
小弟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哼唧,不敢再吭声。
罗锋坐回椅子上,有些意兴阑珊。
妈的,一朵娇艳的鲜花就这样插牛粪上了。
陈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跟在妈妈后面挪。
陈图南:“你没吃饭吗走那么慢?”
陈颖点了点头,苦着脸撒娇:“我是没吃饭啊,我好饿啊……”
陈图南丢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那我们去买饭吃,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女儿,刚才我和罗锋说你外公外婆的背景你在旁边还问那破山村的事……”
陈颖是那种小时候跟妈妈出去买东西妈妈和老板砍价她起哄的死孩子。
陈颖缩着脖子,被罗锋绑架后她心里是很害怕的,但见到妈妈被罗锋恶心的目光舔,就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后面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是过脑子的。
她又奇怪妈妈是怎么知道自己被罗锋绑架的,而且还那么快找过来。
陈图南幽幽叹了一口气:“过年那会儿我知道你和有妇之夫有染,气得我直接回家,后来的几个月里你每天给我打电话,我不接电话你就电话录音给我,没有一日是停歇的……”所以,有一日陈颖突然不打了,陈图南就知道女儿出事了,立马坐车来了平市。
陈颖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她给妈妈的电话录音里还说了很多她和沈素的事,以及沈素的事。
陈图南也是因此知道罗锋这个人,知道罗锋对陈颖的恶意满满,所以她又猜到陈颖可能是被罗锋绑架了,罗锋属于平市黑道的名人很容易找到,她立马又找到罗锋这里,临行前她联系家里面说明情况。
陈图南想起这些乱糟糟的事,心里就很不舒服:“你说你都注意到罗锋派人监视你,你还留在沈素的公司做什么?”
陈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要等他啊,他过完年就突然失踪了,失踪了好久好久,我以为他死了,但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让我逃跑,我不想跑,我能跑到哪里去呢,我要等他回来,而且我跑了,罗锋要是找你的麻烦怎么办呢?”
一旦陈颖聊到沈素,陈图南就想爆炸:“你别和我提他,沈素这个人根本不会让你幸福!他如果爱他的妻子他就会离开你,他如果爱你就会和他的妻子离婚!说到底他只爱他自己!”
陈颖着急辩解:“不是的,他已经和罗清离婚了,而且是我先喜欢他的,他一直不知道是我先喜欢的他,罗清不知道他太脆弱了,那个时候的他几乎被罗锋逼疯了,我……我就引诱他,还趁他醉酒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一觉醒来他就以为欺负我了才和我在一起。”
陈颖眼泪汪汪:“妈妈,你别怪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吃过很多苦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什么都想要……”
陈图南气得脸都要歪了:“可他想不明白他究竟要什么!!他把自己害得那么惨就是因为他自己都活不明白!如果他贪钱就该继续忍受痛苦,如果他要爱就该抛弃金钱。天底下就没有什么都能得到那么好的事情!缘木求鱼,狼则罹之,是可笑也!”
“难道我不怪他要去怪这个社会世风日下,人人都那么迂腐,人人都那么贪婪,人人都要出人头地,为了金钱和利益不择手段不顾一切,以至于面目全非十分歹毒!即便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可错了就错了!”
陈颖双手比划着,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挤出话:“可是我来得太晚啊,妈妈,那个时候他已经付出太多了,为了保住自己为之努力的东西,他消磨自己对罗清的爱,消磨自己的善良,他已经面目全非了,你要他怎么苦海回身!至少你要给他时间啊!”
陈图南焦虑不已:“要给多长时间?你告诉我?”
“沈素到现在了还是在躲避!就像一个懦夫一样,如果他想明白了那么站在你面前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陈颖哑着嗓子:“我不知道……”在过年的时候,沈素还是想拒绝她,陈颖想亲他想和他上床,都被沈素拒绝了,如果不是她摔在地上装可怜拉着沈素不准走,沈素可能早就去公司了,然后沈素失踪那么久,才给她就打了一个电话,话也不说清楚就挂断了,陈颖哭了好久,一直怀疑自己被抛弃了。
陈图南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好了,别哭了,我们去吃饭,吃完饭我们就买票去京城,去见你的外公外婆。”
她拉着陈颖想快点走,陈颖却一动不动,用迷茫和伤心的眼神看着她:“妈妈,我对沈素的爱对于你来说是一种耻辱吗?”
陈图南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没有回答陈颖的问题,而是道:“颖儿,和妈妈久别初见,为什么还不请安,你的礼仪呢?”
陈颖跪下来,说:“妈妈,颖儿回来了……”
她跪得炉火纯青,丝毫不顾一对行人见到这对封建的母女绕道而行的举动。
她跪得心甘情愿,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学校离家是一个比一个远,她离妈妈越来越远。
这次她又闯祸了,让妈妈操碎了心。
陈颖一直不懂为什么自己母亲对自己的家教严格又封建,寝食不语,举止得当等等……一旦违反手心就吃戒尺,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母亲也是这样过来的。
陈图南扶起陈颖,将陈颖抱进怀里:“颖儿,不是耻辱是一个错误,回家吧,他可能会真的爱上你,但是你的心会碎,你的心碎了妈妈的心就要碎了,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陈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怕心碎,更怕妈妈心碎。
可是沈素呢,他又要被抛弃了。
…………
沈素坐在罗清的车里,恐惧得全身发抖。
他想到死亡,想到自己去年因为疯疯癫癫进院,罗锋将手枪枪口塞进自己嘴巴里的记忆。
开车的罗清有些不忍心,强颜欢笑:“你要是害怕我爸就别去了,我一个人也可以把陈颖要回来。”
沈素虚弱而坚定道:“不,我要亲眼看见陈颖平安无事。”
“出去之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穿着制服的人在铁大门合上前,对着走出去的沈素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沈素慌里忙慌,左顾右盼,对久违的天地和自由感到茫然失措,许久他才站直腰,迈着在监狱三年早习以为常的正步过马路到附近的小饭馆。
平市
顾宇最憎恨沈素的逃避,见沈素像一只几乎要将头埋进泥土里的鸵鸟逃避现实,顾宇就不耐烦地想将沈素扯回现实世界中,沈素缩成一团像一只惊恐的刺猬。
就在两人拉扯间,沈素狠狠咬了一口顾宇扯自己肩膀的手,顾宇“嘶”地一声,捂住自己流血的手掌脸上表情愈发暴躁,沈素从捂住脸的双手指缝间看见了,吓得他昏头昏脑往门口爬,想从顾宇身边逃出去。
顾宇拿起枪,朝沈素脚边开了一枪,地面很硬,子弹打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凹槽,然后跳弹,击穿桌子上摆放的一只青花瓷。
枪响过后,沈素倒在地上不动了,顾宇感觉自己好像在这一瞬间心跳都停顿了一下,脑子空空的,沈素坠落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然后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才知道子弹没有打在沈素身上。
似乎觉得吓唬一个软弱的人很无趣,顾宇收起枪,将枪重新锁在柜子里,接了个电话后看也不看沈素一眼,直接离开房间出去了。
沈素过了很久,才从沉闷的枪声中回过神,他缓慢而细致摸了摸身体,确定没有少半个零件才松了口气。
沈素见过很多将死之人的眼神,他在监狱服刑时,曾有很多被押送去刑场执行死刑的罪犯路过沈素的监室,那些死刑犯的眼神会让人看着直打哆嗦,他们的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悠长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那声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像极了一首毛骨悚然的哀歌。
一直以来,沈素都觉得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小时候过得那么苦也要挣扎着活,人到中年了越活越惜命的时候他又想着死,他总是生呀死呀的弄不明白,所以才一直活得稀里糊涂,最后死于心碎。
这一次,老天给他一个机会,叫他重新来过,妻子罗清还没有死,顾宇的父母也没有死,他便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不愿意看见罗清再死一次的他试着离开陈颖,老老实实继续当罗锋的傀儡,做自己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
结果罗清又突然不爱他了,和他离婚,要离开他,沈素又以为自己可以和陈颖继续在一起,结果陈颖突然把他告了,审判那天,沈素在旁听席上看见了顾宇,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顾宇的报复,陈颖也是被迫的,于是他认罪伏法。
在监狱里,沈素见过很多将死之人的眼神,起初沈素还有胆量和他们对视,直视一颗失去希望又充满罪恶的灵魂,后来沈素终于感到害怕,他一遍一遍地想自己一生的罪孽,然后绝望地发现自己也该是将死之人里的一员,单是罗清的死,足以让他余生都会在梦里惊愕而起的程度。
他又开始逃避,逃避一切会让自己变得痛苦的现实,安慰自己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坐过牢受过刑就当一笔勾销,等他出狱了,陈颖还是会爱他,而他呢,也会原谅他的玫瑰。
逃避也是一种鸦片,吸上瘾的沈素又充满希望地想活下去。
而今却道当时错,满心仇恨与痛苦的顾宇粗暴地闯进沈素的精神世界,将一个逃避者的乌托邦砸得稀巴烂,然后一枪打醒沈素的美梦。
现在对自己精神施暴的人离开了,沈素爬起来,环视四周,是一座很漂亮又奢华的房子,有很多的房间,沈素觉得很累,他没有力气去找一张可以躺的床,他也不想去,因为这不是他的家。
最后沈素很窝囊地睡在了沙发脚的地毯上。
…………
魏眉委屈地流眼泪:“我都二十七岁了!顾宇!我们订婚五年了!你为什么还不娶我?!”
“你别喝了!”魏眉站起身将顾宇的酒杯夺过来,狠狠砸在地板上。
顾宇手空了,他又从衣服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吸着。
女孩的眼泪让顾宇颇感愧疚,他闷着声音道:“你说结就结。”
结婚也要有个结婚的态度,顾宇补充道:“我以后也不会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联系了。包括你一直担心的罗清,我和她纯属是个意外。她爸是我的贵人,没他爸就没有现在的我。”
顾宇说着说着,有些困惑:“眉眉,你怎么这幅表情?”
魏眉双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崩溃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要你爱我!我要你真真切切的爱着我!我才可以和你结婚!”
这话让顾宇听不懂,烟也不吸了,懵懵地看着魏眉。
魏眉一字一句地逼问:“我要的是一个充满爱的婚姻,就像你父母那样的恩爱,而不是一个将就凑合的婚姻!顾宇你告诉我你真的愿意结婚吗?你在糊弄我还是糊弄你自己啊?”
顾宇声音低沉而疲惫:“我只是太累了,自从我觉得自己成功报了仇后,我就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开始放纵自我。”
魏眉静静听着:“所以,我没有让你感觉到幸福吗?”
顾宇被话哽住:“我只是想让你幸福……”
魏眉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就很悲伤:“所以,你想成全我的一厢情愿?就因为我喜欢你?”
“我们订婚那天晚上,你喝了酒,害羞的我想解开你衣服,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这一推,接下来的五年,魏眉再没勇气为不爱自己的顾宇解开衣扣,而顾宇也没想着为魏眉解开衣扣,两个已经订婚的人五年下来连个吻都没有。
顾宇无话可说,他只是想起魏眉为了来监狱看他在路上出车祸死了,那个时候他在坐牢,连魏眉的葬礼都不能参加,所以他一直愧疚。
魏眉又道:“我喜欢你,我从上高中就喜欢你,可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不欠我的,你不必对我的爱背负责任。”
顾宇眼神恍惚,犹犹豫豫道:“真的吗?”
他总是感觉亏欠魏眉,甚至连魏眉的死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魏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顾宇连忙改口:“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是我对不起你,耽误了你。”
顾宇摇了摇头:“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欢我,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我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父母死后,只有魏眉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还在顾宇身边,也不怪顾宇心怀愧疚,总觉得欠了情债。
魏眉声音轻了:“你不是个感情迟钝的人,你如果真的爱我就会察觉到我的爱。我一直都知道,我甚至不想和你订婚,是我父母以死相逼,因为你那个时候有钱了,他们想要钱。”
魏眉一直想要逃离自己的原生家庭:“我父母感情一直都不好,家里总是吵架打架,所以我一直羡慕你父母那样恩爱,很多人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可我厌恶这句话,因为我从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馨,只有……只有去你家玩的时候,你父母很喜欢我,我就想如果我是他们的孩子就好了……”
魏眉很难过:“你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我爸曾对要念书不想弃学的我说我是一条寄生虫要吸干他的血,我每买个本子都要挨顿打,我妈也挨了我爸无数打,我哭着说离婚吧,离婚吧,她转头甩我一巴掌,说要不是因为我,她早就离婚了。”
顾宇表情复杂,魏眉遭受的这些事,他也清楚:“说实话,你父母……”
魏眉微笑:“挺恶心吧,我做梦都想要你父母那样的父母,可惜我没机会了。”
顾宇想了想道:“别的我帮助不了你,我给你钱吧,你给你父母,就当买断亲情,离开他们。”
魏眉皱眉:“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仗着我和你订了婚,和你要过钱。现在五年过去了,你越来越有钱,他们越来越不肯放手,巴不得把你的血都吸干,他们是这样的人。”
魏眉为这样的父母感到丢人:“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该放弃了,我不想再花五年来等你爱我。我们婚事作废,他们拿了你多少钱,我会还给你。”
顾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魏眉爸妈从他那里拿走的,不只有钱还有不少套房子,魏眉根本不可能从他们手里再拿出来,就算魏眉去打工还钱,她工作一辈子的钱都比不上魏眉爸妈收房租的钱多。
他只好说:“我不需要你这样做,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希望你幸福的人,我很难过你有这样的父母,你应该离开他们,活得开心一点,你太压抑了。”
他的真心终于被魏眉接受,她点了点头:“我会离开我的父母,远赴他乡寻找温暖的归宿。”
魏眉走后,顾宇继续喝酒,酒水太凉,越喝心越凉,魏眉去找她的归宿了,而他的心和灵魂还在漂泊。
他起身,决定回家继续折磨那个让他心无所安灵魂一直漂泊的人。
顾宇挥手赶走要送他进屋的司机,独自一人回到昏暗的房子,回来的这些年里顾宇一直忙于事业,也就和父母分开住了,其实他也不想和父母住一起,父母轻而易举能看穿他的颓废与迷茫,顾宇不想让父母担心。
房间没有开灯,空调却没有关,外面是八月初的天气,正值炎热苦暑,顾宇从热气蒸腾的夏夜回来,一进入冰窟似的房子,顾宇就冻得鼻子发痒打了喷嚏。
他也不想开灯,就着花园里昏暗的路灯,摸索着来到沙发旁,微醺的酒意让顾宇昏昏然,坐在沙发上发呆,其实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人是轻飘飘的,思想和灵魂也是轻飘飘的,顾宇这些年活得太累了,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
尤其是沈素入狱后,成功的喜悦和晕眩过去后,顾宇像一只没有锚固定只能四处漂泊的船,可怕的空虚感四面八方涌来,为了寻求刺激,为了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活着,按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说法,一切都是性,于是他纵情声色。
沉溺酒色短暂地给顾宇带来快乐,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与惆怅,他有时候会漫不经心想起在监狱里的沈素,他在想沈素为什么要跳楼。
很不可思议,顾宇开始想念他痛恨的仇人,想一个人的自杀究竟经历多少心碎。
想着想着,他开始觉得这世界太无趣了,没有一点有意思的事情,于是他关注着沈素,等沈素一出狱就派人把沈素捉过来。
喝了点小酒的顾宇坐在沙发很久才想起他是回来找乐子的,是回来折磨沈素的。
他站起身,正要开灯找沈素,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顾宇的脚腕。
背后汗毛炸开的顾宇酒都醒了,他一脚将那只手踢开吓得整个人都跳到沙发上,脚腕冰冷的触觉还在,重活一世不再是一个坚定唯物主义者的顾宇壮着胆子弯下身,去看沙发底下是不是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爬出来。
然后他看到沙发旁的地毯上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人抱着被踢伤的手呜咽。
哭声很耳熟,惊魂未定的顾宇一下子缓过神,他打开灯朝地毯上的沈素怒骂道:“你神经病啊,大半夜趴在地毯上装女鬼!”顾宇很久没有这样大的情绪,又觉得丢了面子。
沈素蜷得像只虾子一样,看起来很痛苦。
见沈素手腕好像有些红肿,顾宇声音轻了一些,怀疑道:“你骨折了?”
沈素额头上都是虚汗,气若游丝:“没有,我饿得胃疼,你出去了一天,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又没有吃的。”
这里是顾宇的房子,不是顾宇的家,顾宇一般在外面吃饭,也不喜欢吃零食,而顾宇又是喜欢一个人独自呆着,保姆打扫完卫生就下班也不在雇主家吃饭,所以冰箱里连菜都没有,只有各种酒。
沈素睡着后被饿醒一回,找了一圈没找到吃的,想出去,屋外却有高高的围墙。
他只能回来忍着胃疼继续睡,睡得迷迷糊糊时,回来的顾宇惊醒了他,等了许久顾宇也没有反应,他就去抓顾宇的脚腕打算要点吃的。
沈素胃痛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顾宇看了一会儿只好去保姆的休息室找一找有没有填饱肚子的吃食,不负所望,几分钟后他抓着两袋面包出来。
顾宇抱着面包在沈素身边犹豫,他有些不甘心,怎么沈素一饿他就得给人找食物,而且他还被沈素吓了一大跳。
沈素抬脸看他,眼睛里水光潋滟,被饿得哭了。
顾宇僵着脸,将一袋面包扔在地毯上。扔完他才觉得这举动有些羞辱人的意味,可脚下的是偏偏他恨得要死的仇人,他只好恶声说:“看我做什么!吃啊!难不成你想要我一口一口喂你吗?!”
沈素不敢说话,垂着头,颤抖着手去捡眼前的面包,撕开包装,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哭,眼泪无声地流。
顾宇是真没想到,就仅仅只是一个将面包扔在地上的举动就能让沈素委屈的哭出来,他倍感错愕,怒火丛生,将沈素手中的面包抢下:“你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