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微微露出些许浅笑,皇上的一双龙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光亮:肃王这话说得无意,却是给他提了个醒:景州紧靠京城,其众山可算是京城的屏障,在官员设置上,是一定要慎之又慎的。如今朝中分立两派,纯臣并不算多,不好全都分派出去——倒是从新进的进士,除了入选翰林的部分外,还有许多官职未定,其中不乏寒门出身,正是适合到地方做些小官历练的。
等他回头寻由考察一番,便可以选定人选了。
敲定了主意,皇上整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就缓缓消散。
他望着给自己提供了一闪灵光的谢锦安,语气格外和善:“虽说你有些躲懒,但总体做得还不错。朕讲究赏罚分明,你想想有什么想要的,就当朕期许你更加勤勉了。”
说罢,皇上仔细想了想,当初武王与太子所要的是什么:武王所求,是国库中一把有名的长剑;而太子么,好似是一本政论的孤本。
皆是与自己前程有用,又在恰当范围内的所求,是皇上的意料之中。
可皇上如今想来,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会求些什么。
谢锦安微微撩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有所思定、眼含满意的皇帝,眼底划过一分清浅的笑意,指尖下意识地缠住荷包上的流苏。
有秋海棠的淡淡香气缠绕而上。
他静静地敛起舒展的眉尖,隐约透露出些许的愁闷与犹豫。
原先满室的舒缓氛围,与谢锦安拧起的长眉一般,一点点拧紧起来。
紧到皇上疑惑地抬起眼,惊讶又好奇地望向谢锦安。
正如他少见谢锦安方才含笑求饶的小慌张,现在的优柔之色,他亦是从未在三儿子的面上见过。
皇上心中就多了一分宽容与怜惜,口吻中多了一分鼓励:“先前成婚时,向朕讨要那么些东西,这会儿却是犹犹豫豫的——你大着胆子说,有你皇祖母在宫里,朕又不会打你板子。”
话音刚落,皇上就见谢锦安那双如罗贵妃一般的桃花眸中,有涟漪般一漾便散的水光。
“儿臣大胆……想请父皇,随着儿臣去看一看母妃。”谢锦安淡声开口,表面镇定,但细细听来便觉嗓音中含着几分颤抖。
原是清朗郎的声音中似掺入些许的冰渣,随着话语缓缓硌在皇帝的心上,泛起轻微又不可忽视的旧痛。
“啪嗒”一声轻响。
皇帝的手不知何时送了力,那手中拿着的奏折一下落在御桌上。
谢锦安重新敛了眉眼,一点惊惧无措掩过方才的愁豫。
薄唇却微微上扬了一分。
顾菀目送着小罗公公驾着马车离开。
等车影渐行渐远,才转身回府。
跟在后头的琥珀轻巧上前,帮顾菀提起裙摆,用旁人听不见的气声说道:“王妃,您要传的消息,已经着人送给三小姐了——只是今日瞧着镇国公的脸色,往后要换个法子了。”
先前镇国公府门口那个卖货郎,便是用来传消息的人扮的。
不想今日镇国公心气不顺,恐怕要直接撒到了卖货郎头上。
顾菀弯唇轻笑,眼底有几分讥讽,轻轻摇了摇首。
托先祖的福,镇国公府占地颇大,奴仆众多,少有人能有时间与钱财,去外头街上采购,若想私自买些日用东西,多半是靠串街走巷的卖货郎。
镇国公要撒气,可要看看人心允不允。
李管家见顾菀主仆的眉眼交流,只含笑立在一旁,等到顾菀抬眼,才向前行走了两步,恭敬询问摆在亭中的午膳是否要挪动。
“罢了,既然已经放好,就不用麻烦了。”顾菀摆了摆手,温然笑答。
她往前行了两步,目光划过艳红的红掌花,不觉想起谢锦安抿得红润的薄唇,回头嘱咐道:“晚上让膳房添一道石斛花旗参炖肉汤罢。”
今日会见镇国公,啰嗦烦闷,肃王必然是心中闷着一股火的。
喝些盅汤,正好清火降燥。
◎二更◎
正如李管家所说, 池中亭四面绕清波,十月中旬虽无满池荷花清艳,但秋风拂来, 枯荷隐响,别有一番景致风光。
是赏景的好地方,也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李管家将饭菜放置好后,就领着人悄悄地下去, 惟留下琥珀服侍着顾菀。
琥珀便一边布菜,一边同顾菀汇报府中诸事。
提起卖货郎传给顾萱的消息时,琥珀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世上的天良,恐怕要被老亲王一人丧尽了!”
卖货郎所传消息中,便有一句“老亲王府近日奴仆受鞭伤, 浑身青紫者众多”。
想来是老亲王被皇帝训斥禁足, 后又被收走丹书铁券,往日前仆后继送美人送珍宝的人皆是消失不见,老亲王恼怒之下,便发展了这一折磨下人的“爱好”。
想来顾萱知道这一点后, 要好生“照顾”老亲王的想法会更加坚定。
“今日我见镇国公,很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想来不论是官场上,还是情场上, 都是顺顺利利的。”顾菀不想多提老亲王,夹了一筷子脆嫩的清炒菌菇, 问起琥珀从前她院中意图勾引镇国公那个婢女:“水儿呢, 想来是心想事成了。”
琥珀提起不安分的水儿, 不复从前烦恼, 和顾菀一样露出几分笑意:“王妃出嫁前, 特意安排了她去何姨娘的院子里。何姨娘领会王妃的意思,不但圆了水儿的梦,还让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从容了不少。”
说罢,琥珀略顿了顿道:“王妃放心,这事儿已经悄悄地传出去了,想来不少人耳朵中都会有所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