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璘明白,那话后面是:只可惜,遇到了张大发的事。
如果那样,她不会成为现在的施大夫,却也不必承受那么多,她会做一个普通的新娘,一个普通的农妇,必定夫妻恩爱,夫唱妇随,现在只怕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冷吗?”他问她。
施菀摇摇头,却将手缩到了衣袖内,然后道:“陆璘,府上有人说你大嫂要给你介绍她娘家的一个姑娘,也是满腹诗书,温婉娴静,你就看看,早些成亲吧,不要说什么等我的话,没有意义。”
“好啊,我去看看。”陆璘随口应着,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温声道:“不要总想着别人,多想想自己,如果将来有一个人能让你忘记所有,托付终身的话……”
话说到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
知道她不会再选择自己,也想她能有一人相伴,却又没那样的度量,真的去祝福她遇到这样一个人。
施菀将这话题终结了:“好了,我们回去吧,我还记挂着秦太医的书。”
重阳节那天,太后驾崩了。
这消息如此突然,早前只听说太后病了,却没想到没几天就崩了。
枇杷对此惊异不已,既好奇也新鲜,施菀却在六年前经历过一次国丧,对此还记得清楚,告诫枇杷不能在人前欢笑,或是穿红衣、戴红花,更不能谈论太后驾崩之事。
京师戒严,官员至各自衙署斋戒数日,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趁机篡权夺位、作乱京师,而整个陆家都停止庆重阳节,挂上白布白灯笼,是为哀悼。
后来就有诏令下来,十日后太后出殡,自出殡日算起,京师普通百姓守丧一个月,官员守丧三个月。
好在国子监、歧黄班并不停课,施菀还是可以去正常上课。
太后出殡前,皇上就已亲政,太后出殡后的半个月,朝中官职开始变动,这变动里便有陆璘,陆璘调为工部侍郎,并领参议朝政之衔,进政事堂共议朝政。
朝中在六部之上,有中书门下二省,再往上,则是政事堂,一切军国大事,皆在此议出。如今政事堂之首仍是赵相,副相有两位,其中一位便是陆庸,另有四位官员则领各种官衔,辅佐三位丞相,同时也参与朝政,七位都算宰辅之列。
国丧期间,陆家不能欢庆,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
从秦太医那里借来的书都抄完了,有两本是陆璘帮着抄的,都是厚的,施菀拿着那两本字迹飘逸秀美的书,和枇杷道:“这两书要保存好,以后拿去卖,能卖不少钱。”
“真的吗?”枇杷问。
施菀想了想:“再等等吧,等我们老的时候,二三十年后,应该更值钱。”
“那师父再把这两本书抄一遍,这两本就留起来,别翻烂了。”枇杷说。
施菀忍不住笑起来:“你说的有道理。”
天越来越冷,待到十月,已有些北风呼啸的感觉。
如今陆夫人好了许多,不用每日针灸换药了,也能下床走动,施菀一早用过早饭,便直接去歧黄班。
走到院中时,却见沉香院里的妈妈们都在后院坐着一起叠元宝,剪什么花样。
她问:“妈妈们剪的什么?”
那剪纸的妈妈回话:“剪纸衣啊,今天是寒衣节,待会儿要祭先祖的。”
“寒衣节……”施菀想了起来:“我忘了,京城是有寒衣节。”
那妈妈问:“你们那儿没有吗?”
施菀摇头:“我们只有清明和中元节。”
另一个妈妈回答:“那怎么行,你们竟然没寒衣节,那祖先们穿什么呢?我姐姐是前些年六月里去的,当时只给她烧了夏衣,没烧冬衣,我前几日就做梦,梦见她来找我,说冷,我这才想起来每年寒衣节我都忘了她,实在是罪过,待会儿我给她烧点冬衣。”
施菀愣了愣,又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这才往陆家大门去。
政事堂不在六部,在禁中,所以自陆璘入政事堂,遇到军政大事,便不与施菀同路了,施菀会坐另外的马车去国子监,仍是石全陪同。
这一日,她都有些恍惚。等到傍晚从国子监出来,正巧见着国子监外有人摆难卖纸衣纸钱。
她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那摆摊的老妇人看到了她,问:“娘子,买些纸衣吧?”
施菀走上前去,在那纸衣里看了看,挑了一堆小一些的纸衣,并一些纸钱、元宝,让老妇人算钱后用自己的披风包了纸衣回马车上。
她陡然想起,如果是未出世的孩子,会有魂灵吗?如果有,会在那边觉得冷吗?
每年清明中元或是其他节日,她都会回施家村祭祀过世的家人,却从来没想过要给他烧点什么。
就算冷,他也无人托梦吧,给谁托呢,这世上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就算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是将他杀掉的那个人。
待夜幕降临,她独自拿着包袱,避开陆家人从后门出去,走一会儿,便到一个僻静的荒地,她之前来过这里,常看见一些烧过纸的痕迹,全是那些旅居异乡、不方便祭祀的人烧的。
荒地里不见一个人,只有微微的风将树枝摇得“呜呜”响。
她放下包袱,正要将包袱打开,却听身后有动静,警醒间立刻回头一看,竟是陆璘。
惊得她连忙将包袱又收了起来,下意识道:“陆大人怎么来了?”
陆璘走到她面前来,蹲下身,看向她:“我和你一起。”
施菀一怔。
联想起一个月前他与陆夫人的争吵,以及后面他异样的举动,她猜测他是知道了孩子的事。
可她却不愿他这时候凑过来,回道:“不必了。”说着就拿起了包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