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实说了药粉的事,关涉到容与哥哥伤情,这个不能避谈,于是自然也讲到了沈牧。
秦云敷做事谨慎,提前便屏退了下人,当下屋内只她们两人,她虽意外于周妩对自己的坦诚,但很快便以医者身份,专注听其描述。
听完,秦云敷思吟片刻,道:“白色无味,遇水不化,听你所述,此烈性药粉八成是五噬散。”
五噬,噬目真,耳灵,声清,嗅敏,体觉。
眼目有损,显现的是最浅的毒性,若是用量再多,后果恐不堪设想。
周妩听得胆战心惊。
“阿妩,我不妄议沈公子为人,只是他能给你如此恶毒之物,其人当真如面貌外示的那般温润正雅吗?”秦云敷提醒,点到为止。
周妩手心攥紧,将目垂低。
她恨沈牧,却也恼极自己。
秦云敷声音放柔了些:“阿妩,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自己是想通了的,如此,一切尚还有转圜余地。所以,你是想我去为容公子医诊,还是?”
周妩抬头看向她,目光恳切着,“嫂嫂,眼下青淮山的人歇在篁幽客栈,他们已经请了京中的傅荣初大夫为容与哥哥诊治。我想去客栈探望,可宿师父眼下正在气头,定厌恶我再去,我寻不到旁的办法,便想通过假扮成傅大夫的药童,乔装进入客栈……”
说到这儿,周妩声音不由弱下。
突然示好便立刻有所求,此事任谁临面,心里大概都会觉得不舒服。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知嫂嫂与傅大夫有过同门之谊,昔日曾一同拜学在华乙老先生门下,交情颇深,所以请恕阿妩冒昧,开口求嫂嫂出面帮这个忙。”
秦云敷静默思吟,状似犹豫,周妩则等得忐忑。
片刻后,秦云敷抬手拍了拍周妩肩头,开口轻声:“别害怕,这个忙,嫂嫂帮你。”
周妩绷僵的背脊瞬间松懈下。
她声音轻哽咽:“多谢嫂嫂。”
翌日晨早,篁幽客栈。
除了容与因盲目不便单独一人在二楼房间用餐外,青淮山的其余人皆聚留在一楼大堂。
容宿坐于正位,正面客栈大门,他一边嚼着嘴里的芝麻胡饼,一边抬起目光,不时凝望向外。
片刻后,他哼声将手中的馄饨碗重重一放,面容不善地偏头沉声发问:“你们几个确认,昨日一整天丞相府都没个动静?”
负责巡护的两影徒面面相觑,定睛点头回:“我们前门后门都安排了人,若有人来寻,自不会觉察不到,确认除了傅大夫和店小二,门主的房门再无外人踏入过。”
容宿两片浓眉拧在一起,小声嘟囔道:“莫不是我那日把话说得太狠,真唬着那丫头不敢过来了?”
这话,只有离容宿挨坐最近的一小师侄听得清楚,对方当即只觉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师伯究竟是想叫周姑娘寻来,还是不想。
容宿自是有他的心思在。
当然,那日他的愠恼与责怪并不为假。
接到向塬的告状来信,骤然得知容与所受的□□与欺伤,他愤恼至极,当即想也没想便直奔京城丞相府,决意要将两人婚约废除,哪怕容与这回还不死心,他也执意要做成棒打鸳鸯之事。
可叫他临时改变主意的,是他与周敬纠缠之际,无意撞见俩孩子偷摸抱在一起。
容与不必多说,落得这份上,眼神里也毫无怪罪之意,然而叫他没有想到的是,周妩那丫头目光流露出的,竟也全是真实的关怀与悔愧。
他阅历无数,怎会分辨不出真心实意与惺惺虚假,只是姑娘心海底针,前脚周丫头还坚持着要与那姓沈的探花郎私奔,后脚不知为何忽的痛定思痛,幡然醒悟……
转变之大,叫人难免迟疑。
于是,他故意说出那番诛心之言。
如若他当真想将两人关系断却,根本无需废话那么多,他费那些口舌,为的就是要将周丫头的愧意引到底,再趁机考验她究竟能为与儿用心几分。
刻意泄露的行踪,故意放松的守卫……
如果那丫头想来,只需稍动心思,便可直入无阻。
他知晓,与儿也正盼念着。
可昨日等了整整一天,不想竟是毫无动静,别说偷溜进入探望,就是派府上下人来问询一句都没有,丞相府的人明明已经知晓他们留在了此地!
容宿越想越觉不舒坦,若不是为了自己徒弟,他简直一刻也不想在京多留。
把碗里剩下的几个虾仁馄饨吃干净,容宿板着脸色,吩咐下面的人把临街守卫再多撤下几个,后又交代说:“你们剩下没事的,也别在客栈闲待着,都上街各处溜达转转,黑压压地杵在这里一片,不知道会耽误店家做生意?”
闻言,影徒们个个垂目去看自己的衣衫——黑袍黑靴银腰带,青玄门的统一服制,没觉有何不妥。
容宿再次瞪去一眼,状似催促,影徒们纷纷提上口气,赶紧应命散去。
没过多久,容宿自己也闷闷走出客栈,临街寻了个茶摊闲坐。
如此,他几乎是把门敞开,候着人来进了。
就再多等这最后一日,容宿暗暗做决。
青玄山在江湖上如何也算有头有脸,何至于如此上赶!
……
有秦云敷出面,周妩相求傅荣初的事算是由难变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