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十三年前肯定发生过什么事吧,发生了什么让她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从此以后只敢用这种方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里,越来越怕事且不敢再有半点出格的事情——比如说,她和她的同伴一起合谋害死了一位对他们非常好的老人,也就是脇坂君你的爷爷,没错吧?”
她纤长的眼睫微微一抬,笔直注视向神色怔然的脇坂重彦。他们刚刚一进门,源辉月自觉找了张椅子坐下,柯南则是径直跑到了客房唯一的那扇窗子旁边,姐弟俩谁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此时小侦探似乎也已经检查完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在青年怔愣的目光中,他回过头来接过话头道,“羽野姐姐说,你们在四天王寺区遇上,在车站躲雨的时候,你说过这样的话——‘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也说不定,毕竟这些年她也活得太累了’。这个‘她’指的是片桐桑,她是旅行团中唯一有稳定工作的人,还有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按照正常的眼光看来,她应该是你们中间过得最好的了,脇坂桑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活得累呢,甚至死亡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除非你早就知道是她和其他同伴一起杀死了你的爷爷,其实你就是回来复仇的,对吧,脇坂桑?”
两人的目光注视下,脇坂重彦沉默下来。青年低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手里不自觉拨弄着旅行箱上的锁盘,也不知道他在这几秒中想到了些什么,半晌,他忽然轻声承认道,“就算是真的吧……我真的是回来复仇的,我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吧?那些人不是因为自相残杀死掉的吗?”
他微微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向源辉月的眼睛,唇边若有似无地多出一缕笑意,“还是说,你怀疑是我杀死的他们,需要再调查一次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源辉月:“不用,你说得没错,旅行团的大部分人,的确是自相残杀导致的彼此的死亡。”
原本以为她会反驳的脇坂听着这句话,微微一怔。
“只不过说你什么都没做就有些谦虚了吧,就算他们几个人已经凑成了个炸药桶,但将他们串起来的引线却不是你点燃的吗?”
源辉月转过身将照片放回了电视柜上,“还是从片桐桑说起吧。”
她表现得如此自然,客房的主人仿佛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似的,从地上站起来,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在床沿上坐下,似乎打算认真听她说的话。
“片桐桑的资料里,其实还有一点比较奇怪。她已经三十九岁了,明明有个交往了十三年以上的男友却一直没有结婚。不婚族也不是没有,但却绝对不符合她的情况,因为如今的片桐桑是惧怕这样的出格的,在三十岁之前就结婚成家生子才是她会做的事。”
源辉月不紧不慢地说,“而她之所以拖到现在都没有执行这个‘正确’的人生计划,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她根本就不喜欢现在这个男朋友,也压根不想和他共度一生。她没有跟加藤君分手,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她做不到。”
“十三年前他们一起犯下的那桩罪孽已经把他们彻底绑在了一起。共犯是比情侣更加坚固的关系,为了那些埋在土里的罪行不被公之于众,片桐桑再如何不喜欢这个男朋友都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和他在一起,坚持不结婚可能是她最后的反抗。”
“那位加藤君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心理,”柯南补充,“口供中提到,他们之间经常爆发争吵。”
但是这反抗和争吵其实也并无什么作用,脇坂的爷爷的死已经彻底在他们之间打上了一个死结。十三年前这对情侣之间应该的确是有感情的,但这感情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消耗殆尽,然而最绝望的是除非一方死亡,否则他们永远都无法和彼此分开。
曾经最亲密的爱人,成了互相憎恶得恨不得对方去死的仇人。可能就算没有外力介入,终有一日也会有一方率先按捺不住对另一方痛下杀手。
“在这种情况下,脇坂君只要做一件事情,就能够成为引发他们自相残杀的导火索。”源辉月站了一会儿腿又开始酸了,她干脆回到椅子前坐下,一边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你把那个卷轴给了加藤,又让片桐桑知道了这件事,对吧?之后片桐桑应该是立刻找上了加藤要求共享宝藏的下落。”
“十多年的青春,扔进水里都能听个响呢。老实说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他们找到了宝藏,各自分了钱,就能分道扬镳远走高飞,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她一手支起额,淡色的唇浅浅勾起,蓦地有了些嘲讽的意味,“只可惜,人啊,一直都是种贪心不足的生物。”
“加藤桑想要独吞宝藏,所以他用自己将卷轴藏在了太阁城屋顶上这个借口将片桐桑骗了过去。”柯南简略地讲解了一番加藤佑司的犯案过程,“片桐桑在屋顶找他说的卷轴的时候,因为光线不足,随手打开了放在旁边的手电筒,但那其实是加藤桑事先准备好的引爆器,片桐桑那天的穿的衣服也是加藤桑建议的某种易引燃的面料。通过这种方式,他在谋杀了片桐桑的同时还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制造了她是自杀的假象。”
“之后,那位志得意满的加藤桑就带着卷轴回酒店了,甚至为了庆祝终于摆脱了累赘,还买了一大堆酒水回去。”
看着垂着头的脇坂,源辉月继续说,“而你在确认了片桐桑已经死亡之后,又把卷轴在加藤手里的消息透漏给了福岛,然后福岛君就理所当然地找去了加藤的房间。那个时候加藤桑应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没多少理智可言,无论是说漏了嘴还是其他,他因此激怒了福岛君,让他冲动之下拿起房间里用于摆设的刀杀死了加藤桑。”
脇坂听到这里终于轻声开口,“可是我怎么知道加藤一定会回去喝酒,找上门的福岛又一定会和他发生冲突杀了他?”
“因为加藤桑是个酒鬼啊,”柯南说,“这也是片桐桑不愿意和他结婚的原因之一吧?而这次来大阪旅游,在你们的监督下他已经好几天没喝酒了,在成功谋杀了片桐桑之后,在他心中再也不会有人管他了,这种摆脱了桎梏的感觉让他一定会回去喝酒庆祝。”
“而福岛本来就是个容易冲动的性格,我查过他的纪录,因为和人打架他已经进过好几次拘留所了。加藤连片桐都杀了,当然也不会原意和福岛分享宝藏,他们必然会爆发冲突。”
源辉月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评价道,“人选选的不错,只要给他们一个发挥的机会,他们自己就会按照剧本来。加藤桑的房间也是你特意选的吧,就是为了留下那把刀作为暗示。”
“在失手杀死了人之后,福岛君冲上头的热血终于冷静下来。他看到死亡的加藤桑,惊慌失措之下给他最信任的人也就是平野君打了电话——但是,那个电话其实是你接的。”柯南的声音倏然低下来
“你用变声器模拟了平野君的声音,福岛惊慌之下也无心分辨,把你当成了平野。然后按照你的指挥,换了衣服带上卷轴,逃离了现场,跑到了他们之前约定好的,平野在大阪租下的那个旧房子。那个地方原本是平野他们定下,准备将你骗过去杀死的位置。但是被你提前发现了,反而用这个地点把福岛先骗了过去。”
诅咒(十九)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源辉月上午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回到酒店坐了没一会儿,外头的天空就渐渐转阴,甚至又飘起了小雨。
坐在床上的脇坂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的窗子没有关严实,一点细雨携着冷风飘了进来。
源辉月:“福岛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吧,不过雨势比现在大很多。”
脇坂回过神,朝她看去。
“据当天值班的前台所说,他那天晚上跑出酒店时没有带雨具,全身的衣服包括他藏在衣襟里的卷轴应该都被大雨淋湿了,所以第二天我们在那间旧房子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有雨水的痕迹。”
“所以,你们认为那头晚上找到那间旧房子杀了福岛君的人是我?”青年无奈地笑了笑。
被人找上门指责自己是一桩连环杀人案的幕后凶手,正常人无论是被冤枉还是被戳破真相,都会暴跳如雷,恨不得反应越大就越能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摆脱一样。然而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温温吞吞的,没有半点攻击性。
源辉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上,素白的手指没有一点血色,“不,那天晚上你的确一直在酒店,福岛君是自杀的。”
脇坂微微一怔。
“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让他把那个被雨淋湿的卷轴拿出来打开,然后他就会看到卷轴上浮现一行只有淋了雨才会出现的墨字:‘龙之卷所载之物,确认有一千个无物,协助敬笔’。那个丰臣秀吉的宝藏千成瓢箪,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江户时期的大盗贼协助偷走了。”
“他的一生是个完完全全的笑话。他为之耗费了最宝贵的十三年光阴,不惜背上了两条人命,落到如今走投无路的绝境的那笔宝藏,其实只是镜花水月,是百年前那位大盗贼跟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无论精神多坚韧的人都会有一刹那的崩溃和绝望,更何况那位福岛君的精神脆弱得跟豆腐渣没有两样,在杀死加藤时就已经崩得差不多了。”
“而这个时候摆在书房里的伏见城会提醒他,是时候了,就像历史上的丰臣秀吉一样,离开这个世界奔赴死亡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所以那杯加了砷化物的水是他自己主动喝下去的,那个书房是他们原本准备杀死你的地点,他当然知道哪里放着能够让他一劳永逸的毒药。”
她的话音轻飘飘落地,房间里一片安静。她面前的青年没有说话,不知道是默认还是不知如何反驳。
一只手伸过来在她指尖轻轻握了一下,源辉月回头看去,就见弟弟自然地将手收回来,然后从旁边的椅子上跳下来走到窗台前。
“那糟屋桑呢?”脇坂忽然轻声开口,“他又是怎么死的?”
“因为你给他的那个抹了毒药的卷轴。”柯南把漏了一条缝的窗子关上,还认真检查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来,“福岛死亡之后的第二天,你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去到那栋房子,把他手里的卷轴拿回来,并且在卷轴上抹了毒药之后,放到了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