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风好像忽然安静下来,源辉月回头看他,依旧没有开口说什么,静静听着。
“那个时候我七岁,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和他们一起在家里,是那次事件的唯一幸存者。”
说到这里时,青年嘴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对幸存者这个说法有些自嘲。
“当时我们在一起吃晚饭,忽然响起了门铃声。父亲去开门了,他跟那个人开始谈话,起初语气还很正常,但没过多久,他就跟对方发生了争吵,那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母亲让我待在家里别动,自己去门口查看,然后没过多久我就听到父亲的□□声,紧接着母亲脸色煞白地跑回来。”
“她把我从桌子前拉起来塞进了卧室的墙柜,然后告诉我‘你先藏在这里别动,等到我叫你再出来’。”
随着低缓的叙述,青年的灵魂似乎也飘回了那个充斥着血色的夜晚。墨色的碎发压在他的鬓角边,他从侧脸脖颈到搭在膝上的指尖白成一线,像是照在身上的阳光也没能给他带来任何温度。
“她把我藏到墙柜之后就转身出去了,之后又传来了她和那个男人的争吵声,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躲在墙柜里,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闻到空气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越来越浓的铁锈味,好像整个房子都笼罩在了这个气味里……”
源辉月:“……”
人体血液中的血红蛋白主要成分是铁,所以当年七岁的诸伏景光躲在墙柜里时闻到的,可能并不是什么铁锈味,而是从他的双亲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的味道。
“然后有人进来了,开始在屋子里打转,我当时非常害怕,透过墙柜的缝隙往外看,但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纹身,像一只酒杯……”
“……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我好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是去上夏令营的哥哥回来之后找到我把我叫醒的。”
源辉月:“你的班主任提到的那位‘高明’?”
“对,他现在在长野县警察本部的搜查一课当刑警。”诸伏景光似乎终于回过神,朝露出一个混合着自豪的浅淡笑容,“在本地很有名哦。”
“这样啊,”源辉月眨了眨眼睛,“所以当年那个凶手一直都没有被抓到吗?”
“没有,毕竟当年那个时代dna检测还没有开始普及,而我作为唯一的目击者却失忆了……失音症也是那个时候,我跟你说的这些都是最近才渐渐想起来的。”诸伏景光垂眸自嘲,“当年并没有能够向办案的警察提供什么证据,所以凶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抓到。”
“……”源辉月移开视线,语气平静地背了一段知识科普,“人类因为个人经历,比如目睹亲人死亡并且自身也受到死亡威胁之后,普遍都会产生ptsd的症状,选择性遗忘也是ptsd核心症状之一。”
青年微愣,然后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句拐弯抹角的安慰,轻轻笑了,“嗯,我知道。”
源辉月又默了默,“所以之前在东京的时候,我偶尔听到你们在讨论纹身什么的,就是因为这个?”
“对,因为我遇到了一个觉得有些可疑的人,不过还没来得及调查就来长野了。”
诸伏景光转头继续凝视着外头的庭院,不知道是不是此时外头的阳光太好,温和的暖意从身边的人也传递到了他身上,那些回忆和话语里纵横交错的尖刺好像被方才的一阵风吹得服帖了下去,像应激反应已经过去的刺猬,他缓缓将它们从心底拽出来时,居然有种并未被割伤的错觉。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之前我打电话给兄长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被他训斥‘急功近利’了。”他说着有些无奈,“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是被母亲塞进了壁柜,但实际上那栋房子是个欧式装修的洋房,根本没有日式的壁柜,所以我现在也不确定我想起来的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梦境里画面了。”
源辉月想了想,没说话,身边的青年站起身。
“总而言之,虽然不知道今天上午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跟这个案件有关,但我接下来想拜托那天来接我们的那位长野县的警官把当时关于那个案件的卷宗再借出来看看,说不定能够想起些什么。”
“总而言之,我绝对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的。”
像是将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他低头朝她笑笑,看了一眼手表,语气重新回归了日常的温和,“十一点多了,我去问问管家什么时候开饭?”
点了点头,源辉月目送着他转过身,然后忽然想起什么。
“等等。”
青年止住脚步回过头。
“让管家准备一份猫饭。”
她看着樱花树下试探着探出头的狸花猫,“你的同期把人家的爪子剪了,那就对它负责到底。”
诸伏景光被逗笑了,看看那只正“猫猫祟祟”往外钻的猫咪,好脾气地应了声“好”,这才离开去给大小姐传话了。
长野旧事(四)
诸伏景光走了,院子里的狸花猫也不知道是当真听懂了他们说的话还是嗅觉格外灵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试探性地从树底下的草丛里拔出脚,往前挪了几步。
它正准备挪到走廊下的那个人类身边,拿出自己撒娇碰瓷的拿手好戏,忽然察觉到了另一个大恶人的靠近,“唰”地一下将自己蠢蠢欲动的爪子收了回去,扭头就跑。
它手脚敏捷地蹿上墙,眨眼睛就消失在了墙头上——此地险恶,毕竟某人上一次抓到它就带它去打针驱虫一条龙顺便把爪子也剪了,如果这一次觉得还不保险又送它一个绝育套餐怎么办?
狸花是只小公猫,为了一餐饭失去铃铛实在不值得,它权衡利弊决定还是去抢隔壁杂货店的蠢狗的午饭。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源辉月坐在原地没动。
“……他们把我推过来的。”
她懒洋洋伸手,指尖从袖口探出来在自己身旁一点。安静两秒后,一阵窸窣的动静传来,金发青年在她身旁刚才景光的位置坐了下来。
“诸伏君刚刚说的你们都知道?”
“那家伙经常在网上搜长野县夫妇遇害的新闻,猜都猜到了。”他微微一顿,“只不过,听他自己把这件事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谢谢。”
“不用,如果不是这件事似乎已经把我牵扯进来了,他也不会说。”源辉月身体往后微倾,一手撑住地板,自言自语,“虽然日本人的性格都很在意给别人添麻烦,但诸伏君已经不只是在意了,我有时候感觉如果哪天遇到了生命相关的危险他都可能打算默不作声自己一个人承担,原来症结在这里吗?”
“……”
没有在意空气中的安静,源辉月继续,“听了这么久你有什么想法?”
“他父母的那个案子我也稍微了解过。”降谷零嗓音低沉,“只不过我之前以为他是藏得太好,没有被凶手发现,所以才幸存了下来。但是现在听他的描述,那个凶手应该是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却似乎是故意放过了他,为什么?”
源辉月:“杀了两个人却没有立刻离开现场,而是留在死者家中转圈子,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那位凶手要么是有预谋的犯罪,要么是精神状态异于常人。这种变态人犯罪类型的确有可能存在个人偏好,比如不杀女人或者孩子……但是有一件事我很奇怪。”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