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个人的关系并未因此发生改变。
罗桑乾慢慢陷入一种平静的绝望之中。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时间来到罗修远下葬的前一日。
前院正做封棺前的最后准备。素来对罗修远的尸体避之不及的罗桑乾突然提出要和自己的父亲单独待一会儿。
周怀璧没有作陪。她回到后院,翠微等她很久了。
“小姐,你让我找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了。”
周怀璧翻了翻,很满意。她从箱柜中取出两只锦囊,递给翠微,“劳烦你出门替我办件事。”
一只锦囊给徐代容,若罗桑乾出事,徐家人或许会面临一些麻烦。另一只锦囊给翠微,是翠微的卖身契和两张地契。
送走翠微,周怀璧又遣退了后院零星几个仆婢。确保一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后,她回到了卧室。
天气渐冷,室内供了火盆。
周怀璧独自坐在暖融融的火堆边烤着火。
她想了想,起身将寒霜剑放到罗桑乾最方便拿取的地方。
然后,她打开了箱子。
里面装的是她和罗桑乾为孩子准备的东西,罗修远的遗物,以及一些字画。东西都很新,尤其他们在隆州画的那张罗修远的画像,保存得很好。看得出来,罗桑乾很珍惜。
就怕他不珍惜。
周怀璧搓了搓手,将罗桑乾视若珍宝的东西一个个送入火堆,间或烧几件她给孩子准备的衣物。
脚步声由远及近。
罗桑乾进门之时,周怀璧抽出罗修远的画像,毫不犹豫地投入火中。火舌舔舐画像,火苗攀附纸张生长。
火盆里的火烧得很旺,火光映得整个屋内明亮而温暖。罗桑乾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他像一条被巨浪拍到岸上的鱼,暖色的光晕令他窒息。
短暂的窒息过去,气血上涌,罗桑乾一阵头晕目眩。他想踹翻那火盆,短短几步路,他打了好几个踉跄,扶着桌案才勉强稳住身形。
爹爹的尸身上已经出现不同程度的腐烂,他只是想再看一眼好好的爹爹,他只是想记住爹爹好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又是这样?
十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没有许什么过分的愿望。
罗桑乾抓紧了桌案上的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就因为我害你失了孩子?”
少女的脸蛋被烘得通红的,偏偏她原本的肤色惨白,眼里火光跳动,如同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只听这恶鬼一字一顿问道:“你害死了一条命还不够吗?”
头痛欲裂,呕欲达到巅峰。罗桑乾低头忍抗,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爹死了,你娘不要你,这都是你的报应。”
“够了!够了!”他受够了!
利刃出鞘,寒光从两人脸上闪过,周怀璧才发觉,眼前的青年早已泪流满面。汹涌的情绪如漫天繁星汇聚在他眼睛里,最终被泪水模糊,无法辨析。唯有一句绝命言,清晰传入周怀璧的耳中——
“不就是条命吗?我赔给你!”
空气安静,周怀璧闭上眼睛,能听到剑锋割破喉管的声音,血液浇熄火焰的声音,身体沉闷落地的声音。
温热的血洒在她的脸上,渐次滑落,像一顶血色冕旒。周怀璧抬手抹掉脸上的血,从地上站起来。她没有去看倒在地上已然气绝的罗桑乾,她小心地跨过的血泊,避免鲜血沾湿鞋袜。
她走出卧房,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哨子轻轻搭上嘴唇。瑟瑟寒风吹乱她的鬓角,她被夕阳的余晖包裹着,如一只冲向芦苇荡的孤雁,发出一声短暂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