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泰作为杨家长子,一直被寄予厚望。
这两年,杨老爷自觉年龄增长,渐渐承受不住跑商的奔波辛劳,更有意将生意早点交到儿子的手里。
所以,他不可谓不是一个大忙人。
可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尽量抽空每日见一见遗光。
有时间便留下来一起吃个饭,没有时间也是坐一坐,说一些安慰妥帖的话语,再然后在长随的催促下,脚步匆匆的离去。
又一日,遗光笑着送走杨德泰,等他转过身去,人影消失在回廊之后,嘴角才渐渐的垂了下来。
她不是看不出杨德泰眼中一日比一日更深刻的迷恋,那些带着火光的目光,一直以来便围绕着她,未曾缺少过。
可她的心便如同雪山巅上千万年不变的积雪,没有一丝丝的触动。
她只想早点找到陆金,然后离开。每次杨德泰过来,她都会提起这个话题,无论委婉或者直接。得到的答案都是进展之中,可并没有找到下落。
甚至,从昨天起,他开始暗暗的加了一句,似乎有人在城外见过陆金的身影,仿佛是往西安的方向去的。
遗光相信陆金不会丢下她,那么事实的真相就是眼前这个风光霁月的男人在欺骗自己,让她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
最后,走投无路的投入到他的怀抱。
遗光坐在椅子上,想起那个后果,眼底渐渐的浮起丝坚定,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杨德泰刚盘好账,近几年时局动荡,除了军火,便是粮食,医药最为紧俏。
他们杨家盘亘百年,放眼出徽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商人,财源广进,自然心情舒畅。
走出门,天色已经黑了,瑞宝问了一声”爷,可要先吃点饭?”
关账事大,工作起来便不能有一丝马虎,所以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用晚饭。
被长随一提起,杨德泰现在才感觉到腹内饥馁。
他摆了摆手,”先回去吧!”
瑞宝察言观色,见他眸中带光,像是含着一丝迫不及待的期待,心里嘀咕,难道是想去见遗光小姐,连吃饭也要放一边了?
他跟着主子的脚步,身体快先拉开车门,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大爷这次陷的够深,只怕遗光小姐真能做上奶奶呢!
这一日两人说话时候,遗光却难得的提起来想去花戏楼看一看。
上次正值闭庙祈福,还没有机会赏识。
杨德泰面上带了点沉吟,他私心并不想出门,就怕暗地里叫张大红的人看见了,惹得麻烦。
可他又不愿意就这么拒绝遗光。毕竟,女人是要哄的,在找人这事上,他已经一再敷衍了,若是这点小事还要推脱,属实不够大气。
他正权衡着,却叫遗光看了出来,这蕙质兰心的美人儿一笑,善解人意的说
想来我外出多有不方便,若是又让匪徒碰到了,无端生麻烦,是我不懂事,杨公子别放在心上。
杨德泰望着遗光那一双幽露般的美眸,心里电转过念头
男人立世,事情既然已经做下了,大不了张大红找上门来,何必这样畏首畏尾。
一念起,口里干脆的应和下来。
今日是开法会的第一天,据说请的是是大名鼎鼎宣城弘愿寺的主持慧远。
自凌晨花戏院外便红星点点,绵延不绝。到了清晨,四地八方的香客都涌了过来,整座花戏楼香烟缭绕,几成人间佛国。
杨德泰出门时候叫事情绊住了,便吩咐人先将遗光送过来。
到了门口,人山人海,纵然杨家一早打了招呼,一时间也进不去。
车子在角落的小巷里停了下来,司机汇报先去前面看看,遗光点了点头。
等他人走远了,她对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说,肚子饿了想吃碗咸豆花。
小丫头点点头,开了车门要下来,却不成想遗光也跟了下来。
”小姐,这里人多,你在车子上等就好了,我会很快的。“
她望了眼拥挤的人群,淡淡道
”坐在车子里太闷了,下来透口气也是好的。”
丫鬟无话可说,又看了眼随从的青衫,心里安定了一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店家麻利的上了碗豆花,青衫们把持着桌子,将众人隔离开来,遗光大大方方的坐在位子上悠哉吃着豆花,仿佛浑然不在意那些探究惊艳的目光。
“哎,你过来。是你……”
角落里一个小叫花目瞪口呆的看着遗光,后者目光温和的注视着他。相比起来,那些青衫的眼神却不太友善。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
“小姐,您叫我。”
这小姐走近了看,更是美丽的令人屏息,他有些别扭的绞着衣摆,缩了缩自己露出脚趾的布鞋。
那可是前天在大户人家后门捡的,虽然破了,可也是布鞋,不知道多少叫花羡慕他运气好呢!
大美人的声音也温柔动听极了,“我看你一直盯着我瞧,可是肚子饿了。豆花喜欢吃吗?”
他晕晕乎乎的点了点头,等捧上了碗,喝上了鲜香滑嫩的豆花,心里还觉得有不真实感。
他一面吸溜着,一面一五一十的回答着遗光的话。
听说了他大多时候都在这花戏楼乞讨,美人展颜一笑
“啊,六天前我就来过这里,那时候还是第一次进亳州,运气好,正巧碰上杨老爷开戏第一天,还看了出绣鞋记。没准那一日咱们还见过呢。”
小乞丐咯噔一下,想起自己为何觉得这女人如此面熟,他方才直瞪瞪的盯着她瞧,非但是被美人容光所摄,而是心里将她对应着小伙伴贵根要找的人哩。
贵根交大运,遇到了个出手阔绰的好心人,天天带着他各饭,可没把他们羡慕死。
这小子,现在天天饭也不讨了,每天屁股燎毛的打探张寡妇山和一个外地女人的消息。
听说,是那好心人的妹妹,叫拐子拍去了,长得特别漂亮。
他心里一动,顺着遗光的话努力回忆六天前的事情。
青衫拦住了一对特别高挑的男女,那女人大热天一直蒙着脸,解开面纱惊艳众人。
那男人他记得,是贵根的好心人。
那女人,他也记得。
正是……,
正是面前请他喝豆花的仙女!
小叫花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遗光心里一动,直直的盯着他,似有千言万语,正想要说出来。
“我来迟了,叫你久等了。”
杨德泰站立在桌子边,小叫花一看,畏畏缩缩的站到了边上去。
杨德泰瞥了他一眼,并不放在心上,笑着邀请遗光。
她只能放弃,吩咐丫鬟将买来的白馍分给其他小叫花,便随着男人走进了花戏楼。
等那群青衫簇拥着两人走远,小叫花脚底抹油,滋溜一下跑的没影儿了。
“怎么想起请他吃豆花,你也太善心了些。”男人眉眼含笑的问他,进了内厢,喧嚣的人群渐渐远去。树木繁茂,变得幽深清净起来。
“这些孩子若是有机会读书,长大以后学了本事,就是咱们国家的希望。所以每每看到他们挨冻受饿,连生存都困难,心里便不太好受。”
她侧了侧头,避过一枝斜生的榴枝,快七月了,枝头竟然还绽这零零几朵红花。
杨德泰因她微微靠近,脖颈处散出一丝幽芳,艳丽榴火映她半面靡腻面容,心头悸动,只觉得喉头甘芳。
“你这样慈悲,倒是少见。”
他嘴上机械的应和,其实并没有怎么听清楚刚才遗光的话语,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天然的风情,手心发汗,喉咙发干,竟然像个毛头小子,又渴望靠近,又不敢得罪佳人。
纠结徘徊,哪里听得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