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兀自趴在酒桌晕陶陶的傻乐,见他回来就嚷,“九郎!真好!”
陆九郎知他醉了,随口道,“好什么?”
石头捏着酒盏不放,不肯去休歇,“有家了,我们有家了!”
陆九郎在他身旁坐下,不以为然,“一个宅子就乐成这样?以后还有更好的。”
酒醉的人哪听得进旁人的话,石头大着舌头道,“我以为一辈子混吃讨喝,不饿死就是好的,没想到能有今天,幸好和九郎离了天德城,幸好从了军——”
陆九郎听得不屑,“幸好什么,又不是老天赐的,我凭本事挣的。”
石头碎碎的念叨,“那得感谢韩七将军没撵你,让史营他们训你——九郎变了好多,大伙都赞你,不像以前只能骗女人——”
陆九郎静了片刻,轻哼,“我一直很能耐,以前那是旁人瞎,瞧着吧,世间的好东西我都会得到。”
石头嘿嘿的傻笑,“九郎,你每天陪将军做什么?伍摧他们可好奇呐。”
陆九郎提起残酒一饮,淡道,“还能做什么,她已经废了,仍要在练习上白耗力气,折腾个半死,我一拳就能击倒她。”
石头很不高兴,嘀咕道,“将军是赤凰,怎么可能废了,一定会回营的——”
陆九郎不置一辞,什么赤凰,一个普通女人而已,不外是当惯了强者,受不了此刻的无用。现实早晚会让她明白,嫁个有本事的男人才是解决之道,韩家既然富贵已极,她根本不必吃这些苦头。
石头当然是不懂的,陆九郎也懒得再说,一把将他拖起,甩去了厢房。
灯火乱
◎将军真好看,与军中大不一样。◎
河西每逢年节,最热闹的一定是韩府,车马流水不断,沙州官员与豪族皆以上门拜贺为荣。
韩家人从腊月忙到十五,直至元宵入夜,韩戎秋带着儿子与官员在碧云楼宴乐,韩夫人领着女眷登飞天楼观灯。
两楼分立街头,隔百丈遥遥相对,装饰得异常华丽,从楼顶悬下数十条灯索,满挂彩灯,密系银铃,风过处如天乐悠扬,楼内锦衣华绣,金玉生辉,万千百姓仰头而看。
韩家三子各有妻妾,女眷带着孩子与仆妇就不少,加上女儿与女婿,还有众多官员的妻女前来问安,纵是飞天楼足够开阔,仍是济济一堂,人声笑语嘈杂不堪。
韩明铮极少参与这般场面,往年多是带着女兵去街上观灯,今年韩夫人绝不肯放,必要将小女儿留在眼皮底下才安心。
韩夫人临窗而坐,身畔摆着一篮子荷包,挨个的受礼给赏,等一众应付完,她抽出帕子压了额汗,唤小女儿坐近,又吩咐侍女,“再挪个火笼过来,看手炉凉了没,七丫头还虚,吃腻的容易闹肚,将油酥挪下去,换盘炒果子。”
韩明铮禁不住一笑,“阿娘,我又不是小孩了。”
她伤愈之后首次出门,给韩夫人从头关注到脚,男装也不让穿,挑了一袭大红水波纹的裙袄,云髻簪着奢华的飞凤钗,耳垂赤金镶宝耳珰,衣饰鲜明华贵,天然的青鬓玉额,眉黛如漆,灼灼明艳照人。
韩夫人瞧得很满意,“大了就该这样妆扮,和你娘一个样,当年我就在飞天楼上看,她在巡游中扮观音,宛如神女落凡,多少人追着赞叹。”
韩明铮听着母亲的旧事,不禁神往,连这座楼也似不同起来。
大街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商贩忙碌不停,胡人卖力的杂耍献艺,到处是欢言笑语,人们翘首等待灯火巡游的开始。
飞天楼高逾十丈,辉煌夺目,引得无数百姓聚在楼下,对着窗边的女眷指点议论。
人群中一个大汉叫起来,“九郎你看,那是不是将军?”
不必石头提醒,陆九郎早已寻见,盯住了楼上那一抹红影。
石头傻愣愣的道,“将军真好看,与军中大不一样。”
许多人给红衣美人吸引,交头结耳的猜测她是韩家哪一房的女眷。
石头听得嘴越咧越大,忍不住叫喊,“那是我们将军!韩七将军!赤火军的赤凰!”
百姓一片哗然,均是难以置信。
楼上的韩明铮给哗声所引,瞥见二人一笑,随手从篮里捉了两枚荷包抛下。
底下的人群轰然而动,纷纷争抢,石头膀大腰圆,轻松挡开左右,陆九郎身形颀长,眼明手快的一接,人们发出一阵遗憾的嘘叹。
石头打开荷包,里头是对小金元宝,乐得牙不见眼,“难怪九郎要来这边,果然有好运。”
韩夫人瞧女儿的举动,留上了心,“接荷包的年轻人是谁?”
韩明铮收回目光,随口而答,“他就是陆九郎。”
韩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她原对这人厌极,后来听说救了女儿,才算略平气性,仔细一打量,摇头道,“生相过于出挑,不是个让岳家放心的样儿。”
韩明铮莞尔,似陆九郎这样的人,大约压根没想过成婚。
韩夫人低哼一声,“你阿爹说这小子——”
“姑姑!我要下去看灯!”栖儿泼腿奔来,打断话语,一头扑到韩明铮怀里。
栖儿年纪尚幼,正当最活泼的时候,韩明铮每次回家总爱逗弄,带去外头玩耍,小人与她亲近惯了,瞅着街面各种有趣,闹着要下楼玩耍。
韩夫人当然不许,“你姑姑大病方愈,不许折腾她,外头挤得慌,哪能随意乱走,小孩子一不留神就给拐了去。”
栖儿哪里肯听,揪着韩明铮的红裙撒娇。
韩明铮在从前定是依了,如今稍稍一动就肺窒难当,气都喘不上,只能哄上几句,由着奶娘将栖儿抱开。她尽了极大的努力,肺疾依然顽固,心情怎能不低黯,只强撑着不露人前,如今给栖儿的失望所触,越发的难受。
楼下的喧闹声忽然大盛,人潮起了欢呼,灯火巡游终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