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飘着绵密的小雨,风将雨水刮的斜斜歪歪。周决明在餐店门口松下手里的伞, 交给应声而来的服务生,绕过室内几条曲折小道进了陈跃谦他们订的静谧包间。
陈跃谦早已等在里面, 环境隐蔽,他便没有在身上戴什么遮挡的装饰物。这样单独看来,没有带特效妆的周决明的脸和陈跃谦其实并无几分相似,只有几笔轮廓的起伏有些相近。
陈跃谦身边还另外坐着个年轻的带点混血的男人, 听见声音, 他碧色的眼睛抬起来扫过周决明一眼。
周决明坐下后向他们两人微点头示意:“陈先生,季先生。”
陈跃谦挺客气的笑了下,问他喝什么。
“白水就行。”
陈跃谦轻打响指,一杯温热的水被服务生轻轻放置于周决明手边。
陈跃谦在对面看着周决明, 没有多余的客气寒暄, 直接开门见山道:“江诫的事情, 你知道的大概到什么程度?”
周决明却先问他, 话语中是他惯常的客气和淡:“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还这么准时的给我打过电话来。”
陈跃谦又笑了下:“是江诫猜的,他身边有个技术好手, 知道你订了机票。而且,他应该也在你身边安了人。”
陈跃谦摊摊手:“他前后一联系,大概就能猜到。”
周决明轻皱皱眉:“你能联系上江诫?”
陈跃谦摇摇头:“他现在作为被告方是被控制住的,我们是通过宋肴然——就是他身边那个很厉害的法学计算机双修的人才联系转达的,应该是除了宋肴然之外的人,都见不到他的面。”
周决明手两手交叉搁在桌面上,玻璃杯壁升腾起淡淡的水汽,映出窗外暗沉的天色,周决明淡淡开口:“很多信息在网络上并不公布,我知道的其实也相当有限。麻烦你,可以告诉我整件事的来源经过么?”
陈跃谦告知的事情,和周决明大致预料到的出入并不大,但具体细节多些。
江诫对娱乐传媒行业根本没多大兴趣,最开始创办沉海这个公司,也只是为了用最公开正当的方法打击江朝海的自大、盲目,从江朝海对自己20多年的强制监控中破牢而出。
但去年冬天,江朝海强硬的逼迫江诫作为联姻工具牺牲,是江诫计划中的意外的一环。那次的突然事件,也让江诫在春节前露了底,让他首次直接且强烈的反击了江朝海,甚至反过来让江朝海吃了闷亏。
江朝海这种极端自我独断的人,自是不会忍受别人踩在他的头顶,尤其是这人还是他自己的儿子——江诫。
所以他费了好几个月,布了个大局,送了江诫一份“大礼”。
说到这里陈跃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季青越,两人对视半秒,他才回过头来再次开口:“江诫这次的项目不小,且同期还在维持公司其他方面的正常运营。所以上半年影城招标的时候,资金有些顾不过来。我和小季商量后,作为江诫的朋友,便资金入股了这个项目。”
“这次的事情,说实话,被他们算的挺巧的。523号那天晚上,正好一期完成,又是大雨预警。工地本来是在放假,管理人员、安保人员连同临时工都全部走了。但a栋那几个工人想抓紧时间赶夜工,据说是报给了他们的管理人员征得同意,所以那十多个人半夜都还在工地上。”
“工地在郊区,人烟稀少,还下着雨,出事后隔了好几个小时才有人发现报警。消防员赶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那天上午从垮塌的框架底下挖出十来个工人,9死5生,活下来的那5个中也有俩落了终身残疾。”
“第二天江诫中午过去,刚到建筑工地大门…人家故意老远吼一嗓子,就都知道他就是大老板。所以他还没进事故现场,就直接被那里的工人家属围住。”
桌面上的水已经凉了,服务生无声的过来替周决明换了杯新的冒着热气的,陈跃谦说到这里的时候,语调也逐渐沉下去。
“整件事情,其实都透着股人为引导的意思,像是…挖个坑就等江诫跳进去,周先生大概也能想到。江诫刚过去就被认出来,那些出事的工人家属们是什么蛮劲都用上了,逮着他根本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给他的车泼红油漆、去他下榻的宾馆闹事、举着大字报天天拦着他——这都还是事情没调查出结果的时候。”
“最后调查组那边赶着把事情结果调查出来。整个工地的水泥钢筋材料都是以次充好,远远达不到合格的规范,是被淘汰之后的破旧二手材料。房子的地基根本没有进行加固措施,那天晚上又刮了大风下了大雨。工人半夜疲劳作业,远远超过该有的作业时间,且还是在管理人员的应允下,操作不当引起的隐患就像多米诺骨牌,当晚楼就塌了。”
“那些家属都是附近乡镇的,集结起来,天天各种堵江诫让江诫偿命——还没调查出切实的症结所在,他们就已经联名将江诫告上法庭。就是死咬住江诫不放,不管具体办事的人、不管包工头、不管采购商,就是盯紧江诫。”
“到第一次开庭之前,江诫他们都过的挺乱的。一方面,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另一方面要面临天天有无限精力追着江诫哭嚎闹事的家属,他们甚至还推着其中那几个截肢出事的工人追着江诫的车。你也晓得,那些投钱的大股东天天也逮着不放。而且在这个时候,沉海传媒也出事了,两个艺人在公司吸毒被检方低调带走,沉海又是被大彻查。”
“所以那段时间,江诫确实过的挺凌乱,也实在分身乏术。我和小季过去南省,都没见着他本人。他全程没告诉你,可能是不想把你卷进去,毕竟那些当地的村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最常说的就是要去刨江诫祖坟、把他家人全部搞死以命偿命。”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不对劲,江诫在那边顶着压力两个月,今天下午是第二次开庭。”
陈跃谦端起桌面的茶杯喝了口,呼出口气终于笑了下:“他让我告诉你,明天晚上8点半去机场接他。噢,他还点了两个菜。”
陈跃谦从兜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展示给周决明看,聊天的对方是宋肴然,宋肴然发过来最后的信息是:“江总说:想吃周老师做的番茄牛腩和清水鱼片。”
周决明的视线扫过江总二字,然后点头,拿过手边早已凉透的水喝了两口:“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麻烦了。”
陈跃谦摇摇头:“他这件事我们帮上的忙也不多,也挺抱歉的,更多的实情内容你还是要问他。”
离开之前,陈跃谦去了趟洗手间。
雨淅淅沥沥,将整个天空和周围环境都映成深色,周决明和季青越没什么话可说。
他撑起伞,在门口处和季青越礼貌告别。
季青越淡淡的问了一句:“我们送你?”
周决明摇摇头,再次道过谢,然后示意自己手上捏着的车钥匙,便在熙攘雨幕中离开来这家私家餐厅。
季青越敏感的听到点细微的卡嚓声,他四扫暗色雨幕。然后转进厅内,准备带陈跃谦从后门离开。
敏锐的季青越和陈跃谦大大方方恋爱将近一年,都没有被紧追不舍的媒体抓拍到任何一张自己的正侧脸图,永远只有模糊的暗影。
但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被拍到正脸吵上热榜,却是和周决明。
消息被爆出来的时候,周决明正在机场的站台等江诫的出现,他对此毫不知情。
江诫离开时,还是初夏的五月,他们刚度过甜蜜又凌乱的一晚。那时以为的两日后的再见,却一直延续到两个多月之后炎热的七月。
机场巨大的时间提示牌走到20:30,周决明终于在层层人群中看到戴着口罩的江诫。
江诫单手抱着个薄被子,右手拉着个行李箱,在周决明看见他的同一时刻他明显也看见了周决明。
周决明没往那边走,静静等在原地,等江诫的靠近。
越近,周决明越发觉得江诫明显的瘦了、憔悴了,但那眼睛在看见他时,还是迸发出晃眼的亮光,在口罩的上沿显得都有些突兀。
江诫之后几步走的很快,靠近周决明之后还没说话便直接伸手抱住他,箱子被他松开,江诫的左手臂上还挂着一层薄被。周决明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江诫的紧紧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