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夜,黑得像泼了油漆。
幸好还有点月光,小妹猫在屋檐下,悄悄往灶屋的方向挪,路过爸妈的房间,她大气不敢出,缓慢地一点一点溜过去。
到了灶屋,小妹直奔目标,将萝卜拿在怀里。
一转身,竟然看见灶屋门口立了个人影!
她差点就惊叫出声——
陈志生一把捂住她的嘴,恨铁不成钢地用极细的声音说:“别吵着你妈。”
见爸爸没有捉贼拿赃的意思,小妹才松了口气,只剩胸膛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爸,我只是出来方便……”
她照着姐姐教的说辞辩解,然而没有用。
陈志生板着脸,向小妹伸手。
对峙了一会儿,小妹低下头,缓缓将萝卜递出去。
陈志生一言不发,从兜里拿出一把刻刀,三下五除二刻了个萝卜章。
小妹都懵了。
陈志生一手将萝卜章给她,又拿出一个信封,一并交给小妹。
“你和她讲,要注意安全,莫玩水。”
丢下这句话,陈志生沉默地离开了。
“……总之,他也没说其他的了。”
小妹把来龙去脉向陈兰君说清楚,将刻好的萝卜章与信封给她。
陈兰君接过,将信封打开。
煤油灯的玻璃罩被火苗熏得黑黑的,透出昏暗的橘光,轻柔地落在信封上。
信封里是十元钱和一叠粮票。
陈兰君拿起一张粮票细看,小小的一张纸,左上角写着“全国通用粮票”,下一张也是,下下张也是。
小妹凑过来,惊奇道:“哇,是全国粮票欸,原来长这样。”
本地使用的一般是本地粮票,可陈志生给的却是全国粮票。
陈兰君摩挲着那张全国粮票,瞬间反应过来。
这一定是爸妈费心思去换的,大概……是想准备给她到外地上大学时用。
可她让他们失望了。
陈兰君垂眸,将东西一样样收好。
没关系,之后,她会让他们感到骄傲。
溜出家门的时候,天色刚刚破晓。
陈兰君摸着黑在田埂上走了一会儿,渐渐地,月光淡下去,另一种曦光模糊在雾气了。
清晨,露水未晞,她的裤腿湿了一圈,脚步却是轻快的。
日出的时刻,她驻足,往东方的天看了一眼。
在万丈霞光之中,陈家的老屋已经看不见了。
茅草被风吹得哗啦响。
乡间也没什么交通工具,全靠一双腿。这条路陈兰君是走惯了的,从上小学开始,她就得沿着田野向前,路过两个池塘,走很远很远的路去上学。
约莫走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到了清安县。
这座小县城,因邻近铁路,因此还算热闹,一条长街,左右挨着许多房子棚子,都是矮矮小小。乱糟糟的电线下,走动着许多穿蓝衣的人。
一气走了那么远的路,陈兰君嗓子都干得要冒火,路过国营饭店,想讨杯水喝。
国营饭店服务人员听了,轻飘飘白她一眼,扭头与同事说话,不搭理。
陈兰君把声音放大:“同志,能给我杯水吗?”
她的声音之大,引得两个顾客侧目,那个服务员只好回过头,板着脸教训人:“不能,我说你这位女同志,要人人跟你这样,占公家便宜,那不都乱套了?”
这年月的国营饭店服务人员,端得都是铁饭碗,盈亏与他们无干。自然就有不少眼高于顶的,更别说什么服务意识。
陈兰君许久未曾有这样的购物体验,见状皱了皱眉,追问道:“那我买早餐,有可以喝的吗?”
“没有,菜单挂在墙上呢,没长眼不会看啊?”
倒是一个女顾客好声好气的告诉陈兰君:“有肉包,每斤一块八加□□票。”
陈兰君反应过来,现在买吃的光有钱还不行,得有粮票。
她犹豫了一会儿,向女顾客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