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愿书翻过一页, “哗啦”一声响。
负责添茶水的工作人员推门,瞧见这氛围, 原本就轻的动作变得更轻, 悄无声息地提着绿色保温壶,穿梭在参会的领导之间。
开水注入白色描花瓷杯,升腾起袅袅白烟。
中年人把请愿书合上,又开始翻内参, 在一篇文章上折了一个角做标记。两样文稿都看完了, 往桌上一按,微笑着问:“第四食品厂的事, 你们怎么看?”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出声的人。
中年人的目光转向列座的许主编:
“许主编,内参的这篇文章, 是你那边推荐来的?”
意料之中的被点名, 许主编推了推眼镜:“应该是投稿,写的挺有意思的。”
那篇文章正是出自于陈兰君之手,从农村承包责任制刺激生产力开始, 写制度的变革对于生产力的极大解放,有理有据, 并且风向很红, 立意主要是促进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国家富强巴拉巴拉。
文章虽好,但许主编琢磨了许久, 还是没敢直接放到报上刊登,转而将文稿另投给了一个内部参考杂志。
改革开放初期的报刊杂志,是很敢讲的,尤其是南方,整个风貌都带着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感觉,因此陈兰君的匿名文章放在这里发表,并不显得特别出格。
想留心的人自然会留心,不想关注的,反正是内刊,影响有限,不涉及大众,就当从没这篇文章。
现在,这篇文章被市领导注意到了。
许主编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虽然这位市领导是改革派,但是万一压错宝了?就算没有大的影响,小的不好的印象,也够她喝一壶了。
但是,一旦押对了吧,这个首先报道企业承包制度的桂冠就会落在她头上,成绩同样是巨大的。
她回答了,略有些紧张地盯着市领导,等待回复。
然而市领导却不着急,转而捧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缓缓喝一口茶。
市领导喝茶的几秒,许主编的脑海闪过陈兰君将文章交给她时那副笃定的表情,心里暗暗祈祷,这女仔好像运气一向不错,希望这次也能一样顺利。
喝完茶,市领导才慢悠悠地说:“那些工人还在外面等着吗?”
秘书点点头,说:“在,不过都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但凡有个吵闹的,也能借口喊人驱赶了,不过人家是真的不闹,只举着小横幅坐在马路牙子边,带了瓜子,还带了装瓜子壳的报纸!
市领导若有所思,说:“那么喊他们的代表进来一下,哦,都这么久了,厂长估计也赶过来了,就请他们两位一起过来。”
大院外,匆匆赶过来的钱厂长双手叉腰,嗓子都喊哑了:“快走!你们再在这里做这,一律记大过,开除!怎么,不怕你们的档案留痕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瓜子壳嗑开声。
车间的木姐瓜子嚼得满口香,满不在乎的“呸”一声,往报纸卷筒里吐瓜子壳。
“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词,人都坐在这里了,我现在走,你就不记过了?当我小孩呢?”
她一句话,把两三个正在担心、立场稍微不坚定的工人给稳住了。
是了,就钱厂长这个德性,就是现在听他的话,走了,他难道就不翻旧账了?
做梦吧。
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只能把这人得罪死,不然没有好果子吃。于是这两位的屁股坐得更坚定了些。
钱厂长看这样油盐不进的老油条说不动,转而去瞪年轻一些的阿彤。
“童彤!你是真的想造反吗?”
阿彤的神态依然是从前的老样子,但态度却很坚决:“钱厂长,我不想,是你逼我们的。我不承包,不当供销科干部,甚至撤职都没关系,但是答应给工友们的奖金,不能不给。”
“你!”钱厂长火气上来,扬起手想要打人,被眼疾手快的木姐拦住了。
“干什么?这大院门口,还敢打人呐!警卫员、警卫员,有人殴打人民群众啦!”
尖锐的嗓音扰乱了原本的平静,旁边巡逻的人员立刻赶过来,呵斥:“干什么!安静点!”
吵吵闹闹间,秘书钻出来,问清了吵闹的缘由和人之后,把钱厂长和阿彤都带了进去。
街对面不远处的一辆轿车,车窗落了一半,正好可以看清动静。
“兰姐,阿彤和钱厂长都被叫进去了!不会出事吧?”坐在后排的庞小芃紧张地扭过头看陈兰君。
陈兰君正捧着一本必修课教材在看,闻言,往外瞥了瞥,观察了片刻。
她把视线收回,再度落在课本上:“是秘书出来叫人,态度也还好,八成是市领导想要见人,当面商量一下。”
庞小芃欲言又止,一脸纠结。
“想说什么就说。”陈兰君头也不抬地说。
庞小芃朝她挪近一点:“兰姐,你就真的不担心吗?”
“听过一句话吗?‘每临大事有静气’。”
陈兰君将书本合上,伸出手指点一点小芃的额头:“越有事,越要静。之后要你处理的大事还多着呢。”
就是心里慌,明面上也别显出来,不然直接输了气势。
她余光瞥见前排邵清和上扬的嘴角,问:“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