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姐姐那边能搞定通行证,那么暑假时去一趟香江,似乎也不错。
办理赴香江的证件是个漫长的历程, 一直到六月,凤君才来信,轻描淡写说已办好。
出发之前, 陈兰君将自己的大半身家汇给凤君,请她设法将其换成港币。
仍旧是之前乘坐的那一趟列车, 火车上的人却比去年乘火车时多了一些——座位都坐满了。没有座位的旅客就只能站着,或将自己的土绿色帆布旅行袋往地上一扔, 垫着坐。
陈兰君很早就上车了, 占了窗边的一块风水宝地。
这时候火车速度慢,要八九个小时,夏天天热,沈牡丹特意洗了一网兜黄瓜让陈兰君带上车, 又可垫肚子, 又清凉解渴。
她把黄瓜吊在火车墙壁上的小挂钩上,闲了就拿一根咔嚓咔嚓地啃, 顺带听一听旅客闲聊。
邻座是两个二三十来岁的男人,聊得热火朝天。
“你是单位动员过来的?”
“是啊,”稍微年轻一点的叹了口气, “领导开了会, 动员干部来鹏程,结果总共就不到10个人报名,我们单位没人肯定。结果我们单位领导就硬是做我的思想工作, 说我现在没成家,就该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然后我就在这了。”
他抱怨道:“老哥你说说, 这跟之前知青下乡有什么区别?一下子把我从省城弄到这个么小地方。”
年长一点的安慰他:“都到这来了, 就放宽心。”
“老哥你呢?也是被单位动员来的?”
年长的笑:“我啊,我是自己报名的。我在我们厂坐冷板凳坐了五年了, 这次听说那边招工程师,而且说工程师来了就可以分到两房一厅,家属还解决户口安排工作,我老婆是农村的,我就索性过来看看,反正都说是来去自由,要是实在不想呆,买票走就是,票还报销。”
竖着耳朵啃黄瓜的陈兰君听见这话,感觉手里的黄瓜都不香甜了。
要是加速毕业就好了,混个工程师的名头,至于要花那么多冤枉钱买房?
年轻的那个撇了撇嘴,说:“分房倒是分,但是……”
他压低了声音说:“那房没法住啊。我和你说,来之前我打听过,去年不是第一批来的人分了房,房子修得像模像样的,都好几层。结果进去一看,自来水没通,电没通,厕所都用不了,住个楼房还得天天爬楼梯去倒夜香,搞到后面那批都拒绝入住。”
工程师咋舌:“不是吧,三通一平都没建好,就光弄个楼啊?”
“没经验啊。”年轻的说,“不过听说吸取了教训,之后就有经验了。诶,反正我现在暂时不打算迁户口,这个地方能呆多久也不知道。”
工程师说:“看看情况吧,不行就走。”
两人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至少这二十年待在鹏程是有好处的。”
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两个人转头去看,靠窗的年轻妹仔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工程师瞧她年纪小,把声音放轻了问:“怎么说?”
陈兰君手托腮,说:“今天还是小县城,明天说不定就是大都会了,这就跟以前到西部挖金子的美国人一样,来得越早越好。”
“你怎么知道?那也未必啊。”年轻的那个很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反问她。
陈兰君无意与这人争辩,只说:“这样的区域地理位置,这样明确的政策形式,你可以自己去分析,反正我也只是友情提醒一句。”
她曾经还真碰到过错过这样好机会的人。明明鹏程建市之初就来了,结果下火车一看,就一县城,就几条街,走完了就是大片的田和山,掉头就回去了。
等这边经济腾飞之后,便化身为祥林嫂,张口闭口“当初我要是留下来怎么怎么……”
陈兰君倒是觉得,这样的人就算留下来,也很难说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毕竟,人是很难挣到自己眼界之外的钱的。
有多大能力吃多大碗的饭。
她从网兜里又摸了根黄瓜出来,继续啃。
心里却想,等到毕业时还是要和老师校领导们商量好,将她分配到鹏程市工作。
不过等两年,什么来了就能分房分户口的政策肯定没了,只有一窝蜂想往这边跑还跑不进的人,毕竟特区外的铁丝网就建起来了。
前世,她是刚好卡在铁丝网修建好之前,进到这边打工的。
从清晨到黄昏,一网兜黄瓜啃完了,火车也就到站了。
“旅客们、香江同胞们,我们已经抵达终点站鹏程市……”
在列车广播员的报站声中,陈兰君下了火车。
火车站站台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朴实无华,天气炎热,空气潮湿,扑面而来又热又闷的一阵风。
被人群裹挟着出站,还在检票的关卡就远远瞧见赵宏举了块牌子,上书“热烈欢迎兰总视察工作”。
赵宏生得比较高,人高马大的立在那里,手上的牌子又那样显眼,路过的游客都好奇地看他。
陈兰君扭过头,从身上挎包里翻出一副墨镜,结结实实挡住自己的眼睛,这才向赵宏走去。
“那个,可以把牌子放下了。”
赵宏欣喜道:“阿兰你来了,这牌子显眼不,你看你一下车就看到我了。”
“显眼显眼。”陈兰君扯着他往外走,“走吧。”
“等等,阿晶刚刚去上卫生间了,欸,刚好回来了,阿晶!阿晶这里!”
陈兰君转过身,阿晶激动地朝她跑过来:“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