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板嘴上说着一笔勾销,却不让人把林老三签过的契约拿出来。
口说无凭,这就等于埋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雷,他们随时可以拿着契约上门讨债。
果然,祝青臣一说要撕毁契约,赌场老板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冷声问:“这位是?”
林惊蛰被祝青臣拽着衣袖,乖乖站在夫子身边:“这是我的夫子,祝夫子。”
祝青臣颔首示意,再说了一遍:“多谢老板关照,大恩大德,我与学生铭记在心。”
赌场老板端坐在位置上,打量着祝青臣,目光不善。
祝青臣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另外,林老三人高马大的,我和学生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没这个力气把林老三给背回去,还得麻烦您,派两个人、或是派辆车,帮我们把林老三给运回去。”
老板震惊道:“我没嫌他脏了我的赌场,要林惊蛰赔钱,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祝夫子,你倒是敢想,还要我派人送他回去?”
祝青臣笑着道:“可我们实在是背不回去,要不就埋在您这儿?我看门口就不错,林老三生前爱赌钱,死后埋在赌场门口做门槛,也是了了他一桩心愿,您说是吧?”
“你简直胡言乱语!”老板急了。
赌钱的客人,大多迷信得很。
赌场里好好的死个人,就已经够晦气了,真要埋在他这儿,哪里还有客人敢上门?
只怕要不了几天,“林老三化身恶鬼”的故事都要传遍了。
“你别得寸进尺,又要欠条,又要我们来搬尸体。”老板一拍桌子。“来人!把这两个人,连带着林老三,一起丢出去!”
林惊蛰连忙上前,张开双臂,护在老师面前。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担心,然后从他身后走上前,拖出一把椅子,用衣袖拂了拂,简单擦一擦,直接坐下。
祝青臣把玩着桌上的木头筹码:“这么多年,林老三为什么认准您这个赌场;给您这个赌场送了多少钱;为了您这个赌场、他打了惊蛰多少回;他明明没钱,为什么总是能上赌桌,是谁借钱给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如今林老三死在您的赌场里,客人们都被他吓跑了,您不过是一个下午不做生意。接下来,所有客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您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您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怎么对待林惊蛰,关系到您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做生意。”
“所有人都知道惊蛰可怜,您要是让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背着林老三的尸体,从赌场里走出去,像什么样子?”
“知道的说您是做大生意的人,大人有大量,没有跟惊蛰计较,前尘旧账一笔勾销;可不知道的人,只看见惊蛰可怜,岂不是寒了心?”
“万一引起官府注意,您还要去官府走一趟,上下打点,花费的时间和功夫要比现在多上数十倍。”祝青臣笑着看向他,“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赌场老板看着他,神色晦暗,但眼珠转了转,似乎是把祝青臣的话听进去了。
祝青臣说的不错,这件事情,确实是赌场理亏。
一般赌场里死了人,不单旧账一笔勾销,还会亲自把人送回去,有的时候还会给亲属一笔丧葬费,作为安慰。
他以为林惊蛰不懂,故意忽悠他,想要把欠条留下,还想让林惊蛰赔他钱。
他知道,林惊蛰就是个小泥人,否则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算计他。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懂行的祝夫子。
祝青臣继续道:“您也知道,惊蛰就是个寻常孩子,在地里刨食吃,您指望他这辈子发大财、赚大钱,还上林老三欠下的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也知道,赌场里都有规矩,客人输得倾家荡产的时候,给客人一些散碎银子,让客人不至于走投无路、鱼死网破。”
“惊蛰如今也是这个处境,他好不容易把他爹熬死了,若是赌坊还背地里算计他,不搭把手,我是真怕他想不开,万一……您说是吧?狗急了还跳墙呢。”
林惊蛰站在夫子身边,听着夫子和老板交涉,只觉得受益匪浅。
只是最后一句……他会跳墙,但他不是小狗。
祝青臣拢着手,坐在位置上,隔着赌桌,笑吟吟地看着老板。
“不如好人做到底,您也赚个好名声,大家和气生财,嗯?”
不知过了多久,老板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好,祝夫子句句为我着想,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老板转过头,朝伙计摆了摆手:“去把林老三签过的契约都找出来。”
“是。”
不多时,伙计便从柜台底下取出了一个小匣子。
匣子上的封口,贴的是林老三的名字。
老板将匣子丢给祝青臣:“林老三的全部欠条都在这里,我等会儿派两个伙计帮你们送尸体,祝夫子心里应该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知道。”祝青臣接过匣子,“老板宅心仁厚、洪福齐天、生意兴隆。”
祝青臣的成语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他打开匣子,把里面满满当当的欠条拿出来看了一眼。
林老三不会写字,都是按指印,而契约上,签的也不是林老三自己的名字,而是——
林惊蛰的名字。
这一看就是赌场伙计帮忙签的。
红彤彤一大片,借的钱从一两到十两不等,要是再拖几年,那就是几千两的天价。
林惊蛰大概看得懂数字,也看得懂自己的名字,看着心惊胆战。
要是夫子没有帮他把契约拿过来,万一以后赌场要他还钱,那他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