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看向皇后,观她眉宇间拢着一抹哀愁,心思也渐渐沉了下来。
也许陛下不会懂,可她懂。
皇后娘娘是极好的人,向往的一切也都是世间至真至纯,可偏偏她所处之地,却与之相反,是最脏最恶。
这一篇《郑风·野有蔓草》,沈霁也读过,但她从来不当回事,只觉得是世间美化了爱情,这些只不过都是虚无之物,做不得真。
所谓爱情美好,也多是想象。
但她也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女子一心一意想求一个一心人,相知相伴,相携到老,白首不离,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将爱看得比性命还重。
可她从未见过谁真能如愿。
在民间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是宫里。
入宫的这些女人,都从青葱少女时期经历过,她相信人人都做过美梦,希望有一个只爱自己的夫君,就连林贵妃也不例外,可这一切也只是美梦罢了。
她们这些女人,注定要和彼此分享自己的夫君,也时刻算计着能从夫君手里得什么,时刻忌惮着会不会被夫君算计,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后娘娘身在其中,却憧憬着真挚的美好,如何能不失望。
这世间功名利禄都是男人的,女子被困在闺阁之中,所求的已经太少,便是一个一心人,在三妻四妾的男人眼里都是奢望。
多么不公。
可惜这些,那些粗鄙肤浅又花心浪荡的男人不懂,陛下也永远不会懂。
沈霁从不想要什么爱意,她只求实实在在能握住的东西,爱不爱的,对她,对这个后宫而言,都太奢侈。
沈霁看着皇后的模样,柔声道:“皇后娘娘可是乏累了?嫔妾瞧您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今日处理后宫事务累着了。”
皇后缓缓抬眸,知道沈霁是在为自己寻个台阶下,好躲一躲清净,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温情:“年关将至,后宫事务实在繁杂,的确是有些精神不济。”
她转而向陛下致歉:“还请陛下恕罪。”
“无碍,”秦渊淡声,“皇后身子本就不好,觉得乏累也是常事,朕本是得了空想来瞧瞧你,既然你身子不适就早些歇着,建章殿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朕也不就坐了。”
皇后和沈霁起身恭送陛下出门,秦渊瞧一眼沈霁,下意识交代了句:“皇后要歇息,外头又冷,你也早些回宫吧。”
“是。”
沈霁目送陛下走后,赶紧起身扶着皇后娘娘坐下,温声道:“陛下不懂的,嫔妾都懂,皇后娘娘不要忧思过甚,免得伤身。”
“这辈子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活着,就是要在不称心的日子里寻到称心之处,如此苦中作乐,才算活了一生。娘娘,您是最好最善良的人,下辈子,一定会过的自由自在,顺心如意的。”
皇后缓缓笑起来,点点头:“你这般宽慰本宫,本宫的确好受许多。”
“若真有来生,如同你说的那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她轻轻握住沈霁的手:“其实本宫瞧陛下待你是很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不是宠爱,而是打心眼儿里的不同。本宫和陛下成婚到现在近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因个女人露出这样生动的神情。”
听到这个,沈霁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就算不同又能怎么样,不会一直不同,更不会一辈子待她好。
这份不同在宫里,被旁人发觉也只会害了她,便是沈霁自己真的当真了,也会害了她自己。
求一些求不到的东西,愚蠢。
她微微偏了头,淡声说:“娘娘,陛下后宫美人无数,嫔妾也只是里头其中一个,不同又如何?林贵妃自幼和陛下青梅竹马也不同,如今又如何?”
“您养好身子,能松快些,嫔妾心里也能多安心些。”
皇后看着她,想说什么,可想起她分才说的话,也知道这话有理,只得生生将话咽了下去,心里头唯余可惜与怅然。
“本宫会善自珍重,你也是。”
沈霁从凤仪宫出来,看着外面高高的朱墙白雪,心里有些难言的沉。
回渡玉轩的路上,青檀远远从北边小路里过来,低声道:“主子,您之前交代的事情,奴婢办妥了。”
80 080 计谋
沈霁瞧一眼她来时的方向, 看四周无人,方淡声道:“回去再说。”
“是。”
一路回到渡玉轩里头,甫一进门, 沈霁便抬了抬腕,让不相干的人都退到院内候着, 独留下几个亲信在里头。
青檀颔首屈膝道:“这两日奴婢一直有意无意的接触安充衣身边的贴身侍女, 果真寻到了个极大的破绽。”
“安充衣出身不算高,入宫时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名唤粉芝, 一直伺候在安充衣身边。但安充衣失宠后, 脾性愈发古怪, 时常打骂下人, 她身边侍奉的人本就寥寥无几,粉芝自然也不例外。但侍奉主上, 哪儿有不挨骂挨罚的, 这也就罢了, 最要紧的是,安充衣这几日和林贵妃身边的柊梅走得很近, 成日里都在念叨着杀杀杀的, 还逼迫粉芝将她攒下的银钱都给安充衣。”
沈霁沉吟片刻:“安充衣失宠后被阖宫取笑, 又迁宫到秀风居,心里自然郁闷。宫中打骂下人虽不上台面, 可私下也不少,对外只说是教训自己宫里的人就是了, 只是这粉芝是安充衣从家里带来的,竟也如此不留情面,动辄打骂, 如此可见安充衣如今偏执,许多事情都顾不得了。”
“那日我和夷宝林在太液池附近瞧见柊梅亲自送了安充衣回去,就知道林贵妃为了对付我,定是想用安充衣这把刀,但安充衣如何对付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霁端起杯清茶抿了口,蝶翼般的长睫后那双清凌凌的媚眼波光微动,开口道:“安充衣虽出身官家,但家世不算好,她失宠已久,母家接济也不会多,宫里人最见风使舵,恐怕她手头月月紧巴,想做什么都处处受制。”
青檀点头道:“正是如此,安充衣缺银钱,竟想从手底下的宫人身上克扣,宫女在宫里侍奉这么多年,人人都多少能攒些体己,但这些要么是日后出宫的嫁妆,要么是送回家中贴补,从未听说过谁要拿自己手下宫人的钱来用的,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如此行径,已经惹得她宫里人私下连连抱怨,更是畏惧挨骂挨打,无人愿意贴身侍奉,奴婢也是听说了这风声,才顺藤摸瓜联络上了粉芝。”
“安充衣需要钱,无非是想买通关系,或是买些害人的东西进来,好成功害了我,在林贵妃那取一块敲门砖,”沈霁眉眼淡淡,并不将安充衣放在眼里,“你和粉芝谈的如何了?”
“奴婢见到粉芝时,她正在镜影湖边上哭,奴婢跟她聊几句,得知她家中老母重病,需要钱医治,嫂嫂有孕即将临盆,家中却连请稳婆的钱都没有。她跟在安充衣身边,这一年多本就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为数不多的钱也被安充衣搜罗出来强要了去。如此情形,虽说粉芝是安充衣的贴身侍女,但恐怕是比咱们还想要安充衣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