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软和的地毯上,子昭和永安面对面盘腿坐着,伸出手玩拍手的游戏,时不时发出没心事的天真笑声。
晚冬的寒风习习,雪花飞舞,宸佑宫内地龙正旺,温暖如春。
子昭快速念着口诀和妹妹拍手,却发现手上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有些吃力。这拍手游戏比记忆力和手速,永安妹妹虽然比他小两岁,但在这方面却比他厉害多了,十次有八次都是她赢。
作为皇兄,他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满心满眼都要胜过妹妹,这才能让妹妹崇拜他这个做哥哥的。因此闲暇时候找小太监小宫女多次练习,未逢敌手,这才想要重新挑战。
可这会儿眼看跟前的永安妹妹害羞笑着就要把他赢了,心中大为挫败,脸也垮了下来。
自信心没了,人自然更不能专注,子昭一个拍子打错,又输给了永安妹妹。
子昭垮着脸坐着,唉声叹气:“还是永安妹妹厉害,我是怎么也赢不了你了。”
在国子监的时候,他在识字念书上是人人都夸有天赋的,随着他年龄渐长,也许多人说他事事皆成,日后定是父皇的臂膀。
可就这么小的游戏他都不能胜过永安,做不到完美,他真能比父皇做的更好吗?
子昭素来是早慧的,虽然才八岁,可小小的人儿心中已经充满了疑惑和迷茫。
闻言,沈霁的目光从书卷上挪开,垂眸扫了他一眼。
她没说话,反倒是对面坐着的永安软糯糯的开了口:“皇兄不苦恼。”
“母妃曾经说过,每个人生来擅长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这才有各司其职,取长补短一说,哪儿有人生来就是事事周全的?”
“永安在国子监可是不如皇兄学得快呢。”
皇妹这样安抚自己,子昭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永安是最会心疼我的。”
“只是……”
“只是什么?”沈霁温声道,”不过是游戏而已,永安赢了就是赢了,何至于苦恼至此?”
“这两天我瞧你似乎有些心事,憋在心里不痛快,不如说给母妃听听。”
子昭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说:“母妃,人人都说我是您的儿子,日后是一定要继承大统,做下一任皇帝的。又说我聪慧勤学,天赋出众,一定是一代明君。”
“其实这些话我起初听到是挺欢喜的,认为这是对我的认可……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些飘飘然。可听的多了,我突然开始有些惶恐。”
沈霁静静地看着子昭越长大和秦渊越相似的眉眼,他分明不过八九岁,却已经十分知事聪明,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虽说她并不喜欢旁人总是夸奖子昭免得让他生出骄纵之心,可有时候看着他,连自己都会觉得这些话其实并不全是阿谀奉承。
正如今日,小小孩童,面对后宫中这么多人的追捧夸赞,却不飘飘然忘本,而能及时自省,这就很难得。
便是许多大人也未必做得到他这般。
沈霁柔声问他:“惶恐什么?”
子昭低下头:惶恐我是不是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也惶恐那个位置,更惶恐会做不好,让父皇和母妃失望。”
说起沉重的话题,一向欢声笑语的宸佑宫难得的安静了片刻。
这时候,门口的棉帘被人掀开,一阵寒风涌进,秦渊眉眼沾雪的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方才子昭和沈霁之间的对话,淡声道:“真有那日,你该考虑的不是让朕和你母妃失望。”
“而是会不会让这天下所有奉养你和拥护你的百姓失望。”
陛下突然夜间过来,青沉赶忙抱着长宁公主起身请安。
明明已经派人去建章殿通知他的沈霁看着突然过来的秦渊有些傻眼了。
秦渊垂眸深深看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淡声道:“天色已晚,带着两个公主下去歇息吧。”
青沉抱着长宁公主福身退下,永安也乖乖地跟在身后,出去被嬷嬷牵着手回殿内休息,寝殿里就剩下秦渊,沈霁和子昭。
秦渊落座在沈霁的身侧,自觉地端过她跟前的一盏暖茶喝了半盏,嗓音轻淡:“你是朕的储君,心中当有天下万民,有江山社稷。但这一切的前提的你具备了做君主的一切资格。”
“除了国事政务,群臣权衡,计谋权衡,最要紧的,你可知是什么?”
子昭怔怔的仰起头看眼前这个在自己心中顶天立地的父皇,迷茫的摇了摇头。
“身为帝王,除了能力是不可或缺之外,最重要的,是心中不可动摇的信念。”
“为君者统御天下,当令国富民强,一方安定。你心中要时刻谨记百姓苦难,心怀天下,坚定目标,方能一往无前。身为君主,若连自己的能力都不能相信,又如何让文武百官信服。”
“大丈夫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黎民百姓,便是做到了你该做的。”
无愧于天,无愧于民……
子昭原本迷茫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了然,可又不能十分明白。
秦渊并不急,反而抬手摸上了他的头:“待你长到十二岁,朕就正式封你做太子,开府加冠,让你出去历练。等见过百姓艰难,体会过民生,你自然心有所悟。”
子昭点点头,语气也不再迟疑:“谢父皇教诲,儿臣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秦渊点头松手:“好了,退下歇息吧,明日还要去国子监。”
子昭偷偷看了一眼母妃,行礼后飞快地退下了。
沈霁看着子昭离开的背影,想起刚刚秦渊教育儿子的画面,不禁赞许的点点头。
周围的空气已经安静到只听得见外头的风声,不知不觉间,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可沈霁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