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犹如对某种恶行的无声控告,那些脏东西日复一日地在海上漂泊,偶尔夹杂着人类或者动物的残肢。
无人清理,也清理不了,甚至越来越多。
而现在,脏东西消失了,只剩下大海,纯粹的大海。
道里安茫然地用终端查看起新闻,他已经好久没有关注外面的世界了,以至于错过了许多好消息。
比如海平面已经接连四个月没有上升了,甚至下降了几十公分,民众狂欢,这也让海神教的活动频繁起来,几乎每天都有大量教徒在海面祷告。
比如专家声称海洋污染情况有所好转,这可能源于大自然自身的调节,也可能是海里巨型生物活动的功劳……
在道里安打算关闭终端之前,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简易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历时三个月,莉莲教授打赢污蔑案,从前夫手中“夺回”梅尔维尔鲸。】
道里安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莉莲教授是萝丝的母亲,他点开新闻,草草读完。
正如题目总结的那样,莉莲的落魄前夫在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向媒体控诉莉莲“抢走”了他的学术成果,声称发现梅尔维尔鲸的人其实是自己,由此引发了一起不小的轰动。好在经过一段艰难举证后,莉莲教授最终保住了自己的名誉,其中她的上司马格门迪教授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和帮助……
当“马格门迪”四个字出现时,道里安就不假思索地关掉了新闻页面,不过这也令他终于想通了萝丝迟迟没去学校的原因,他想了想,给萝丝发送了一条问候的简讯。
两天后,萝丝依旧没有回复道里安,而道里安也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因为利瓦尔回来了。
那是非常普通,非常平静的一天,道里安在上班途中拒绝了一位年轻研究员的示好,用终端和大卫约好了晚饭后一起去游泳,接着他走进研究室,看见了对着观察水箱发呆的利瓦尔。
正如道里安没有料到利瓦尔会这么快回到研究室,他也绝不会料到利瓦尔曾说过的那些疯话会有成真的一天。
在道里安和人鱼近距离接触的三十二分四十七秒后,人鱼挣破了电网,把道里安拖进了水箱。
事后无论过去多少年,道里安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所有细节,包括他怎么和人鱼玩闹,又怎么被突然暴走的人鱼突然拖进水里……
刚开始一切都无比正常,西尔维的心情不错,他绕着道里安探进水箱里的手臂打转,黏黏糊糊地说“help ”——其实人鱼仍旧不太能明白这个短语的意思,他只知道只要他这样说,道里安总会满足他。
刚开始他们只是“闲聊”,指道里安向他发起日常问候,西尔维回应给他一串自创的破碎词汇。
他大概率不是故意要改变那些单词的形状,他只是在用那些融合起来的词汇表示自己的情绪,道里安这样猜想。
比如在西尔维这里,“小狗墙”代表某种坚硬的喜欢,这恐怕是道里安高兴起来会叫他“小狗”的缘故。
总之当时他们的气氛一如既往地融洽,道里安打算教他新的单词了,更准确地说,是新的短语,道里安觉得他们可以开始尝试一些短句子了,这当然是有难度的,从西尔维困惑的表情和停滞的动作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不过当时的道里安并没有读懂这些信号,他只是在想:
好的,又是一个关卡。
他怎么可能把人鱼突然的停滞与之前他设想过的“周一定律”联想到一起呢?
“西尔维?”
道里安疑惑地看向水中禁止不动的人鱼,并像往常那样用手舀水泼向他的脸,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人鱼静默的这短短几秒钟内,道里安身体里的危险第六感逐渐萌芽,可就在他察觉到异样想要抽回手远离水箱时,人鱼突然一声尖叫,握住道里安的手臂猛地往下一扯。
道里安的理智在身体下坠的那一瞬间才堪堪降临,他以为自己顶多会被卡在电网里,因为电网的材质非常坚固,哪怕不通电,人鱼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弄断它,因此他只会掉在电网上,最多再被人鱼吃掉一只手臂。
然而就在道里安这样想时,电网已经如地狱之门般朝他张开了嘴。
是的,电网在承受了道里安的重量后,自发地朝水箱里凹陷了下去,顺从地让道里安掉落进水池里。
它被从中割裂开了!
道里安发誓当初自己切割掉的电网只有半块吐司大小,这绝不可能是他的杰作。
腥咸的池水涌进口鼻,道里安的视野被一片蓝色所淹没,他突然感到一阵钝痛。
——人鱼破坏了电网。
这是道里安在昏迷前的倒数第二个念头。
最后一个念头是西尔维咧着满是尖牙的嘴巴靠近他时产生的。
——原来西尔维并不在乎,他只是想要吃掉我。
道里安在第二天早上醒来。
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时所有的情绪都被蒙上了一层虚幻的纱。
他首先看见一群医护,忧心忡忡地询问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再接着他看见了自己的继父,朋友,助手,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同僚。
每一个人都仿佛是熟知故事情节的作者,大家不停地告诉道里安——
“你看,我就说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警告过你。”
“事情就是这样。”
“你这么做是行不通的。”
而道里安躺在病床上,像所有故事的主人公一般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故事的结局。
他在医务室躺了三天,但其实伤得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