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安只能安慰自己,虽然他对默尔曼的了解并不比他对这间“疗养院”更多,他更不愿意在绝望和痛苦中异化成一只怪物。
总归事情已经不会变得更糟糕。
“耐心等待,道里安,等时机成熟后,我会带你离开这儿。”
那天他们分别前,默尔曼这样对道里安说。
“要等多久?”道里安问,“我们怎么联系?”
“很快。我们不需要联系,当那一刻来临时,你自然会知道。”
默尔曼像在同道里安打哑谜,但他神色淡然,语气笃定,道里安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然而等待是漫长的,焦急和忧虑把一段时间复制成等长的三段,就像你盯着闹钟的指针时,它永远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慢悠悠的步子龟速前行。
在等待默尔曼的这几天里,道里安都表现得很规矩,他知道自己不能打草惊蛇,因此咬牙干等了整整五天。
在这五天里,道里安按照往日的生活作息起床睡觉,在下午去小花园坐上几小时,哪怕默尔曼一直没有出现。为了不被怀疑,他也继续装作对治疗不满,向护士和迪伦抱怨上几句,并偶尔在疗养院里转悠。
顺便一提,他还给伊万诺娃发出了几次通讯请求,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只是觉得在自己突然消失前应该这么做,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接听。
道里安不清楚是因为每天的止疼药药效还是因为他对即将到来的逃跑倍感兴奋,他感到身体上的不适没有那么严重了。
他肺部涩痛,但只会引起偶尔的咳嗽;他双腿骨骼刺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但他也能正常行走;皮肤的干痒被药膏缓解,脊椎的骨棘不被触碰就没有感觉,而幻听也只是幻听,道里安没有因此而丧失理智。
一切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承受的地步,而更重要的是——
道里安有了期待。
希望的洪水泛滥,灌溉他皲裂干涸的心田,留下沃土,带来盎然生机。
道里安活了过来。
虽然道里安有意克制,叫自己不要总是想起某个名字。可当夜晚来临,道里安将自己蜷缩在被子和床榻形成的安全空间里时,浓稠的思念就会代替黑暗占领头顶的天花板,他终于在极度纠结的自我剖白里承认——他爱上了一个叫“默尔曼”的男人。
智者不入爱河?
也许他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
道里安在被梦境裹住意识之前这样想。
“海神降临!天罚降临!死亡降临!”
“妈妈,你在哪儿?妈妈,我害怕……”
“这么做会死的!我们都会死在海里!”
“救救我,好疼啊,好疼啊……”
“祂来了!祂来了——!!!”
道里安猛地睁开双眼,他扭头朝门口看去——病房的大门被打开了,昏暗的廊灯挤进了屋子,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道里安轻盈地翻身下床,追着那道白影跟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道里安清楚地认定,此刻,就是默尔曼说的“那一刻”。
同一时间,监控室里,麦克思和同伴正在打瞌睡,他们根据上头的命令,连续监视了一名叫“道里安”的男人一个多月,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刚开始麦克思跟同伴还会轮流睡觉,严密监视16个监控画面,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没有必要,更重要的是,上头开出的工资可不值得他们每晚都牺牲掉睡眠。
“阿嚏……”
麦克思打了个寒颤从浅眠中惊醒,他怀疑房间里的气温调节系统出了问题,否则不会这样寒冷,也许换气系统也有故障,因为空气里还弥漫着奇怪的海腥味。
不过这些问题在监控故障面前都不值一提——麦克思震惊地发现面前的监控墙,总共16块监控显示屏,全部闪烁着黑白条纹,一个也不能用了。
“真他妈见鬼!”
麦克思像往常那样敲打起手边的操作台,希望这些该死的机器能识相一点儿,像往常那样迅速恢复正常,可惜这是徒劳的,几分钟后,监控依旧一片花白,无论麦克思怎么操作都像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嘿!醒醒!快点给上面通报,我们可能遇上麻烦了。”
麦克思慌乱起来,他预感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因为他们的失误而弄丢了重要的“实验体”,那后果可不只是被开除那么简单了。
“喂!巴特!醒醒!你这头蠢猪,都什么时候了?!”
麦克思放弃了修理监控,他狠狠推向身边仍在沉睡的同伴,试图叫醒他,然而——
砰——!
那名叫做巴特的男人就这样从椅子上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脖子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弯折弧度。
几秒钟后,暗红色的血液涌出了他的口鼻。
“!!!”
麦克思竭力压制住喉咙里的尖叫,恐惧摄住了他的四肢,他想要逃跑,但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麦克思坐在地上,他颤抖着低下头,茫然地看向自己腿边的“障碍物”。
那是一条尾巴,一条粗壮的银灰色鱼尾。
为了不发出任何声响,道里安没有穿鞋,他赤着脚走在深夜疗养院冰冷的地板上,跟着前方幽灵似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