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安也觉得荒谬,他猜想自己记错了,那些失踪者也许是被接了尾巴躺在维生器里的那几位,又或者干脆就是道里安的记忆出了错乱,他本来就有失忆的毛病不是吗?
道里安在短暂的震惊和自我纠结后否定了这个想法。
又一重夜幕抵达了道里安的窗台,今夜道里安不想看新闻,他很早就躺在了床上,希望明天的太阳能为他送回默尔曼,可事实上他连闭上眼睛也做不到。
屋子里安静极了,苏珊在自己的房间里,道里安能听见她在卧室里徘徊的脚步声。不久后,安德烈回家了,他们在客厅里小声交谈了一阵,接着回了卧室。
道里安将自己的听觉延伸至屋外,他感到一些多足的昆虫在屋子外的草地里爬行,遥远的街区传来微不可闻的汽车的鸣笛和飞行器的嗡鸣——这就是居住在富人区的优点了,足够的安静和宽敞的个人空间。
但无论如何,你总是要与其他人共享脚下的陆地,道里安在听见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这样想,也许是隔壁邻居路过。
然而几分钟后,道里安听见那些脚步声停留在了自己的窗台下——他住在二楼,有人正停留在一楼的窗口。
道里安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荧光。
不止一个人,许多人,一支八人左右的小队,他们包围了整间屋子。
几秒钟后,道里安从床上安静地滑了下来,打开了卧室的门,迅速地钻了出去。
就连道里安自己也觉得惊讶,即便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可他对此刻正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意外,也许从默尔曼离开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为此刻做好了准备。
前方依然是无尽的混沌和黑暗,道里安并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嘘——”
道里安刚出门没多久就被安德烈和苏珊推回了房间。
“你留在这儿。”苏珊在黑暗中对道里安说,“我们出去看看情况。”
黑夜无法阻止道里安的视线,他清楚地看到了这对夫妇手里的枪,很快他们将一把小巧的激光手枪塞进了道里安手里。
“希望你用不上这个,不过以防万一,你最好拿上它。”安德烈盯着道里安的眼睛,快速又清晰地发出指令,“找个机会从窗户逃跑,不用管我们,朝大海的方向跑,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你只管跑,默尔曼会在之后找到你。”
安德烈看起来无比沉着,似乎正把控着整个局面,对所有情况了如指掌,他这副样子无疑令道里安想起了默尔曼。
道里安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他,可现在不是时候,他唯一问出口的问题只有一个:
“他们是为我而来吗?”
道里安无法不感到愧疚,他感到自己亲手毁掉了这户善良人家的未来,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道里安,他们本不用遭受这无妄之灾。
“当然不。”苏珊摇头笑了起来,“没人知道你在这儿,道里安,他们是冲我们来的,这一切与你无关。”
“但是……”
再没有闲聊地时间了,他们进入了屋子。
“记得保护好自己,找机会逃跑。”
这是安德烈和苏珊最后的嘱咐,他们接连出了卧室,不久后,楼下传来一些打斗声。
道里安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子里,他听到有人摔倒在地,有刀具插入皮肉的声响,凌乱的脚步声,桌椅碰撞,压抑的惨叫,哀嚎——是安德烈的声音!
那其实是极短暂的一瞬间。
你也许会在自动冰淇淋贩卖机前犹豫好几分钟来思考想要的口味;你也许会在试衣间花上半小时来思考买下哪种颜色的t恤;你也许会因为是否要接受一次约会而一整天犹豫不决。
但人生中所有决定命运的重大选择,通常是一瞬间决定的。
在那个瞬间,道里安想起了安德烈可靠的蓝眼睛,想起了苏珊安慰他时的笑容,以及默尔曼落在他手背上的吻。
所有的片段都是零碎的,其中混合了一些道里安从未见过的场景,比如水族箱一般的玻璃水箱,电网,彩色的热带鱼,海龟,无法抓住的双手,遥远天际传来的鲸鱼悲鸣,大火,断了头的人鱼……
这一切都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道里安的脑袋里响起嘈杂的白噪音,血液在身体里暴躁地奔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在道里安的脉搏里跳动。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上拷问: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叫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他看见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逝去。
他看见自己缩在狭小的浴缸里哭泣。
无能为力……
脆弱……
渺小……
不堪一击……
这次也只能像个可怜虫似的龟缩在懦弱的壳里灰溜溜地逃走吗?
道里安回头望向窗外,雨声敲打着玻璃,叩问着灵魂的心门。
不。
道里安在黑暗中握紧了手枪,对自己摇头。
不。
那是训练有素的一只队伍,一部分人在楼下同安德烈和苏珊纠缠,另一部分人则分别前往二楼和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