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安也不清楚自己的胳膊流了多少血,他只是逐渐在奔跑中感到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而西尔维,他的尾巴根本没剩下多少鳞片,那些坚硬的小东西原本不止能帮助他在陆地上快速前行,还能保护他的尾巴不受伤,可现在那些暴露出的那些皮肉早在粗糙的陆地上摩擦得鲜血淋漓,虽然他非常努力地想要跟上道里安的速度,但他根本走不快。
道里安试图将他抱起来,可他的力气不够大,个头也不够高,他只能任由自己的人鱼在陆地上受刑。
“道里安,我在拖你的后腿,让我留下引开他们,你顺着这个方向很快就能抵达海边,现在还没有天亮,只要你……”
“绝无可能!”道里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些话语坚定地刺透了大雨抵达西尔维的耳朵,“我是拼了命才把你送回大海的,记得吗?现在你要我把你拱手送给他们?绝不!”
西尔维的珍珠掉落进雨幕里,悄无声息。
离开富人住宅区后就是繁华的城市街道,他们必须得穿越一整个城市才能抵达靠海区,那路程长得令人绝望,他们像两只渺小的蜉蝣在广袤天地的夹层中奋力摆尾。
飞行器和直升机的声响几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他们逃不了多久了,但道里安仍旧紧握着西尔维的手蹼,不停告诉他,告诉自己:“只要我们进入城市,那里有很多偏僻的巷道,我们躲进那里,就不会被发现。”
西尔维用力回握他的手。
也许在逃亡中牵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没有时间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们必须抓住时针歇脚的每个间隔全力去爱。
黎明将至,大雨将停,离童话故事结尾的最后一个句号还有几个词的距离,他们在每一块字符的间距里携着风雨奔命。
突然。
一束光照在他们的头顶,囚笼似的困住他们的脚步,无论他们逃往什么方向,那束光都会很快追上他们,饥饿的野兽一般狠狠咬住他们的影子,接着便是比雨幕更密集的枪弹扫射。
“嘶——!”
西尔维的尾巴中弹了,他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摔倒在地,可他在跌倒的那一刻狠狠推了道里安一把,因此从直升机上射下来的捕获网只困住了西尔维。
“不——!!!”
在道里安能够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西尔维已经被兜网悬吊在了半空中,道里安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徒劳地握住了一把空气。
“道里安。”
在直升机和飞行器的嗡鸣中,一个可怖的熟悉的声音从头顶盖了下来。
道里安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抬起头,顺着雨线看向夜幕,以为那声音是来自云端的神谕,但他很快将自己从荒谬的假想中抽离,只花了半秒钟就从一架飞行器上准确地锁定了说话者——
他的继父。
马格门迪。
“好久不见,我的儿子,看样子你和你的小宠物度过了一段相当愉快的假期。”
这久违的装腔作势,虚假得令人作呕。道里安知道马格门迪此刻的心情一定好极了,居高临下伪装成上帝予以审判的感觉必然令他无比得意。
道里安没兴趣陪他演戏,不做任何犹豫地,他从身后掏出激光枪,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指向了自己的脑袋。
“放了西尔维,我跟你回去。”
“嘶——嘶——!!!”
人鱼疯狂的嘶鸣刺破天空,他在捕获网里挣扎,用尖牙撕咬用利爪抓挠,试图弄断网绳,可他太虚弱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攻击性,用弄伤指甲的代价换来的也只有手掌大小的破洞,还立刻就中了一枪麻醉。
“停下!住手!”道里安紧张地盯着西尔维,他将枪口死死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西尔维在意识里恳求道里安不要用他做交换,可道里安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而与此同时,马格门迪讽刺地笑声从扩音器里传来。
“你有什么资格同我做交易呢?道里安,别这么孩子气,你以为我真这么在乎你的死活?你毁掉了军方的实验室,我带你回去也只是为了给军方一个交代,有本事就摁下扳机试试看?”
“上帝啊,我亲爱的‘父亲’,这个时候了还玩儿这一套吗?”道里安哂笑出声,“如果我的死活无关紧要,为什么还要大肆在新闻上传播我的照片呢?”
道里安没有给马格门迪更多说话的机会,他很快继续道:“让我们都痛快些,只要你保证西尔维的安全,我就跟你走。”
在夜雨中,在众目睽睽下,道里安被强烈的光束锁定着,他掀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脊背上畸形的骨棘和腰部隐约的鳞片纹路。
道里安听到了一些细小的议论声从头顶的钢铁机械中传来,他知道那些猎奇的眼睛必然通过精密的摄像设备一寸一寸地舔舐着他变异的躯体。
“你们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人类如何变成人鱼?你们从约翰身上得不到的,可以全部从我这儿得到。”
“别伤害西尔维,我能感觉得到。”
“只要你们保证西尔维的安全,我自愿做你们的实验体,配合一切指令。”
几秒钟后,马格门迪说:“成交。”
“嘶————”
人鱼在悲鸣。
西尔维在捕捉网中挣扎,可他既无法弄断网绳,也没办法召唤来海怪,一切都是徒劳。
他眼睁睁地看着飞行器接连降落,他们给道里安戴上手铐,并朝他的脖子上狠狠扎了一针,却什么也做不了。
夜海从云端漏出些微的怜悯和慈悲,道里安感到自己的神智在消散,他浸泡在大地的眼泪里,既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愤怒。
过去的回忆如长河缓缓经过道里安,最终汇入灰蓝色的大海,他在抬头看向西尔维的那一刻,内心中只有平静。
【不要害怕,西尔维,我会保护你,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