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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2 / 2)

引迎的是公孙氏,此次她穿的是靛青色的女官朝服,略施银色花钿,眉眼温然一如往日。

入殿内,陆昭远远瞧见一华衣女子独自坐在正位之上,一身茜素红的三重衣,在一贯以玄色为主调的未央宫内,显得格外明艳。

叩拜之后便是最常见不过的寒暄之词,家中如何?兄长安好?问罢又开始安慰彼此这几年的苦楚与不易。

皇后笑靥如旧,一双丹凤眼含威不露,随意画就的仙娥妆更显修眉如兰。黑发高挽成朝云髻,束以双凤翊龙冠,霞帔上绣有织金云霞龙文,仿佛举手投足间,都熠熠生辉。她的肤容姣好,与九年前唯一不同的是,眉眼间似乎多了一分洞晓世故之态。女子取名为“妍”,本意便期望其容颜娇丽,清慧优雅,如今,这位皇后依然当得起这个名字。

不过陆昭比谁都清楚,当姑母披上那纤尘不染的宫绦,束上厚重的翟服华冠,嫁与魏帝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一个名字所能够标识的女人了。

一家人正谈谐着,公孙氏走上前来。身为皇后的陆妍话却先到:“昭儿入长乐宫的事陛下那边怎么说?”

公孙氏回话道:“方才陛下已经有了旨意说,侄女既然来了,不妨就多住些日子。”

陆妍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道:“既然陛下已有旨意,劳烦内司将偏殿收拾出来。”

由于魏帝的旨意,陆昭入宫而居的事就算定了下来,顾氏临行前稍作嘱咐就离开了。天暗下来的时候,大鸿胪又来商议明日册封大典的事宜。所幸魏帝下朝不早,一切妥当之后,陆妍便吩咐椒房殿备下了晚饭。

按公孙氏所说,因着明日是册封大典,又是陆昭初次进宫,这顿家宴魏帝必是要来椒房殿一起吃的。

然而到了入夜,也未闻圣驾要来。皇后陆妍已换了一身缥青色的祎衣,翟纹双绶,端然而坐。宫人已将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大家虽然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但也隐隐有了疲态。殿内只有陆妍与陆昭岿然不动。

陆妍在这魏宫浸润数载,早已磨练出了一身好定力。陆昭亦端坐如前,如同冰雕雪铸一般,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眼神,连同她的喜怒哀乐也深深地埋在了肌骨之下。仿佛不需要任何适应和训练,她天生就是权力场的一部分。

打破宁静的是一名慌慌张张跑来的小内监。

公孙氏道:“有什么话慢慢回,小心冲撞了皇后。”

“是。”小内监缓了缓,道,“方才奴才去宣室殿探陛下那边的消息,听见陛下似乎动了大气,后来御前当差的刘常侍亲自出来让奴才回椒房殿传话,凉王起兵造反,如今大军已至安定。”

陆妍默然许久,方才道:“可查清了?匈奴在北边盘踞,觊觎我大魏江山已久,别是中了驱虎吞狼之计。”

公孙氏对那小内监肃然道:“先别一惊一乍的,问你,如今都是谁在宣室殿?”

内监回话道:“太子殿下,丞相贺祎,尚书令姜绍,御史大夫薛琬和舞阳侯,还有几位将军。吴太尉也去了,被陛下斥责了。”

陆昭只是不说话,回头淡淡望向自己的姑母。

陆妍眉心微蹙,似乎有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而后缓缓开口:“备好玉撵,替孤更衣吧,去宣室殿。”

公孙氏立刻上前曲膝跪叩道:“望皇后三思。吴家曾为先帝护驾有功烜赫一时,却因从前与凉王过密才备受冷落,多少年安安稳稳的。如今陛下却申斥了吴太尉,想必是因凉王动了大气。皇后与陛下自是情深,何必这时候去挑这个矛头。”

“孤与陛下貌合神离的事情,你多少是知道的。”陆妍的语气陡然一冷,“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陛下听了也为难。赶紧更衣吧。”

“依奴才看,皇后还是万万不要去的好。”小内监的语气颇为犹豫,直到迎上公孙氏峻然的目光,方才道,“和凉王的叛军一起的,还有陆家公子率的三万精兵。”

陆妍一怔,还没回过味,只道是哪个陆家公子,见那内监刻意回避了自己的目光,方才恍然大悟。吴魏之战后,陆家活下来的人都在长安,无诏不得出京,除了从石头城逃走的陆归。

“归儿糊涂!”陆妍已是心急如焚,撂下了重重的一句话。椒房殿内温暖如春,而此时她的手心却有一丝津津凉意。此事一出,陆家上下自然成为京中的人质,若有不测,原本可以安享的荣华,转眼就能变成杀身之祸。只是陆妍实在觉得事出蹊跷,陆归那孩子她颇为熟悉,虽胸有大志,心气极高,却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

陆昭不置一语,只是转而看向门外。此时,一行仪仗早已停至椒房殿门口。殿门被侍者打开,凛冽的寒风不停地往里灌,陆昭慢慢起身,抬首而立,望着居中的那个人。最后一颗棋子也已就位,长安这盘棋终于加入了她的意念开局了。

对峙

来者由十八名内侍开道, 另有数十名甲卫随行,到了大殿前,诸人燕翅立于两侧。为首者身穿大红织金襕袍, 上以金线绣百花蕙草,在两侧烛火的照耀下更显琳琅满目。其豸冠貂蝉, 星剑广袖, 半垂的眼睑下露出一丝目空一切的神态,而他走的每一步,都彰显着一种合该如此的煊赫。

贵珰甫一入殿, 连公孙氏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他左右横扫了一眼, 最终才将目光恭敬地投在了上座的皇后身上,道:“臣惊扰皇后了。”

陆妍虽然从未见过绣衣御史本人, 更不知他姓甚名谁,但见今日阵仗以及来者所穿的服饰, 大抵对他的身份猜出了几分,因此道:“不知御史移步, 所为何事?”

贵珰的姿态谨慎而小心, 他那份宣骄似乎仅仅只存在于大殿之外:“臣领命,要带靖国公长女回属内问话。”

陆妍笑着点头:“原来御史是来找我要人的。”说完,示意公孙氏关上了殿门, 继续道,“眼见这雪是下起来了,难为你们跑来跑去, 就在这里问罢。”

贵珰沉默片刻, 吐了几个字:“只怕不妥。”

陆妍抬眉冷笑:“没什么不妥的。孤这里执笔文官尽有,执法之手亦有, 给御史开公堂,也算配的上。若是要孤回避,孤去偏殿就是了。”

贵珰想了想,倒觉得确实不必,只道:“皇后无需回避,臣就在此处问即可。”说完转向一旁站立的陆昭,将她打量了几眼。

他素来厌恶敷粉,觉得铅粉敷于黄面,即便修饰的再好,看到脖颈抑或手背的色差,仍会给人以肮脏之感。但眼前的人,似乎并不在此列。然而饶是如此,对于眼前生就清冷凤目的玉面谪仙,他仍无半分好感。他在地狱行走,亦知修罗万相。

省略了诸多言语,贵珰的提问最为直接:“你家女婢朱氏,后被赐名和玉者,被一胡饼摊主当街杀害。那胡饼摊主你是否认识?”

陆昭道:“认识谈不上,却是认得。”

贵珰一笑:“识者常也,常者意也,意者心之所存也。娘子好学识。”又问道,“据知你每月皆要去兴安茶楼,也去那家胡饼摊。素日都是你的侍女雾汐去要买,那日为何忽然让和玉去?”

陆昭抚了抚头上的发钗,然后回答:“我月钱用完了,母亲怕我乱花钱,便把钱给了和玉,若有需要的花销的,便遣她去买,所以那日我遣了她去。当时几位掌事都在,御史若有疑,依言查问便是。”

贵珰冷笑:“就这样一个卖胡饼的就能把她给杀了?你觉得她和卖胡饼的说了什么?”

陆昭道:“那日我让她去买胡饼,让她买羊油素油各一半,羊油的不要芝麻,素油的多要。至于她自己是怎么说的,那日街上人来人往,少不得有人听到,御史何不去查查?其实我也好奇,好端端的,怎么雾汐去买就没事,她去就出了事?还是说卖胡饼的认出了什么来?”

对方此时亦知道顺着这条线查,只怕是难有进展,于是换了线索问道:“这是在朱氏南城的住所里找出的信,娘子打开仔细瞧瞧,可认得么?”说完,便让汪晟奉上信件。

陆昭接过信封,略略过目,上有“陆昭芳启”四字,再取出信件细读,落款却是“太子元澈”四字名讳。她将信过目后,交还给了旁边汪晟道:“此信我从未收到过,也不认得。”

贵珰点头道:“好,陆娘子既然交待明白,那咱家只好请娘子走一趟宣室殿,御前对峙了。”

陆昭亦正色道:“那便奉陪御史。”

陆妍明白连绣衣御史都来了,只怕凶多吉少,再加上有陆归随凉王叛军东进一事,御前恐难以应对,因此对陆昭道:“既然御前奏对,孤让公孙内司陪你去吧。”她执着陆昭的手,又探了探衣服的薄厚,然后摇摇头:“到底是穿的少了些,公孙内司,劳烦你去把孤柜子里那件凫靥裘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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