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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1 / 2)

于家族利益上而言, 前朝与后宫实为一体,于个人情感上而言,早已丧父的贺祎与保太后之间更添了一分天伦笃睦之感。

此时, 贺祎正在数十品月季中为保太后挑选,几轮品评之后, 便在娇容三变与七宝冠之间犹豫起来。保太后作风一向果决凌厉,贺祎也乐得在其面前扮演犹豫不决。

保太后看着贺祎叹气道:“你也别在这挑来挑去了, 好的月季如今都在薛美人处。”

贺祎闻言,手中拨弄花叶的动作忽地一滞。保太后一向不作怨天尤人之态, 如今这句话似乎是有所表态。因此他赶忙放下手中的花儿,走到保太后身边笑着安慰道:“哪里能够?她兄弟前线因畏战才被太子申斥, 凉逆侵入三辅时又无大功, 陛下是明君,这时候再亲近薛美人,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况且薛氏入选女侍中时, 已非适龄,太后开恩抬举,她记太后一辈子的好都来不及。”

薛芷原与元澈同岁, 二十过半, 在女子中已不算年轻。不过对于门第婚而言,这种情况确是十分普遍, 家族联姻原本就是政治上相互扶持,资源共享。女子拖到三十余岁嫁入高门,这样的个例也是有的。

薛芷一事,里面也有些曲折。两年前元澈南下伐吴,又遇蒋周两家兵变,此时遴选女侍中,由于薛氏与皇室又有着先帝定下的婚约,若薛芷不参选,那就是摆明了不看好太子,对于提出伐吴议案的魏帝,则更不看好。当时白石垒已破,京口沦陷,局面可谓大好,不参选这种做法无疑是巨大的政治污点。因此薛芷必须参与此次遴选,来替薛家表态。

但因蒋周两家兵变,又急需其他世族的支持,为数不多可以用来置换的资源,就是太子正妃之位。薛氏远在河东,很明显无法提供这样的助力,这也意味着如果薛芷的目标必须是太子妃,那么就注定落选。这样的落选对于薛氏在关陇地区的地位,无疑是不小的打击,且薛芷的年龄也摆在这里,再议高门虽说不是不可能,但如太子妃这样的地位,却是不能有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保太后直接出面,建议薛芷入侍今上。

见贺祎已经启开话题,保太后也不讳言道:“先前推举薛美人,总是要为咱们关陇大局考量。如今她兄长在战场上丢了人,她不谙声自处,反倒狐媚惑主,说是贺存见死不救,着实令人寒心。”说完又转向元洸,“你如今正妃未选,也要自己留心,一旦一锤定音,再难更改。”

元洸笑着:“孙儿明白,也留心着呢。”

保太后听其回答似三不着两,然而现在当着贺祎,为避免他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来,不好描补,因此也不再细问。元澈的婚事便是前车之鉴,做事总要留有余地,关键时刻方能转圜。

就两年前局势而言,蒋周等兖州、豫州派势力极大,一旦成功废位太子,那么新的太子人选,两家便有足够的发言权。即便两家也有改立元洸之意,但最终仍会作为主导,分走大部分政治红利。以贺氏一己之力,难以竞争。而薛氏也会因女儿落选,转而与蒋周两家联合。

虽然薛、贺两家本身同为关陇世族,且同入中枢执政,但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竞争。若薛氏为此计,那么贺氏必将被逐渐排除与中枢之外。因此保太后在关键时刻出面,将薛氏指给今上,无异于为薛家找到了一个新的出路。她已是年纪大的老辈,毁约之名,由她一人担起,生前身后,影响均不大。

自此,薛氏不仅与今上紧紧捆绑,也与贺氏休戚与共。保太后以此高超的手腕,将关陇豪族打成一块铁板。

如今,兖州与豫州的外患均已消除,贺家这几年也比先前扩张了数倍。而保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待其鹤驾归西之后,薛氏因其外戚身份,终究要高出贺氏一头。自此,薛氏与贺氏争端初现。

只是用完了人家再翻脸,未免吃相难看,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打压。而狐媚惑主这四个字,对于以容貌著称的薛芷,再合适不过。

保太后走近那品娇容三变月季前闻了闻,冷笑道:“花色绮丽,观之美甚,只恨其颜色总是变幻无常,不好安放。”

贺祎知保太后话中有话,对答道:“此花颜色当红时自然是登堂入室之选,待成粉紫色,太后将它移出去便是了。况且如今这季节还冷,等夏季。夏季品兰,侄儿早寻了陈梦良名种,已经在花房里育着了。”

保太后斜睨了贺祎一眼,但这却是十足十的亲近之态:“当季的花还没选定,我等着夏季?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太后自然是万寿无疆。”贺祎一面恭维,一面继续为保太后在剩下的两盆花中做挑选。

最终,元洸实在不想再继续观看贺祎的种种做派,忽然言道:“太后,何不点那盆六朝金粉?”

保太后抬首看了看元洸。方才她提及婚事,元洸的回答便显得有些古怪,如今他又贸然提起六朝金粉一词,能当此称号的,现在长安,仅有一人。保太后与贺祎相视,他们太明白,这个人此时正处于怎样的风口浪尖,又有着怎样的能力。而她背后的家族,她的兄长,此时正是关陇地区的新贵,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吸纳关陇世族在本土的利益。

保太后转身瞧了那盆六朝金粉一眼,其色泽如水月,如清波,联想到那个人,竟也毫无违和之感。保太后故作轻叹:“这六朝金粉虽列贵品,但其色独擅新异,香气尤甚,难于供奉案前啊。”

元洸走向前,将那盆六朝金粉从众花之中移至一方石台上,朝晖微照,晓露暗湿,甫脱离阴影的花如一捧雪光,极尽清冶。元洸道:“此花之态,亭然露奇,敛肤傍干,清婉如襟怀之咏,静深如凝神之思,千艳之丛独处,万籁之间独寂。其花瓣软薄,颜色清淡,看似暗弱。但其叶茎刚毅劲节,好似剑脊,自有横扫群雄之势。至于其香气,自然不宜困囿居室,但若供奉于外,香袭千里,何人不趋?”

保太后遥遥望过去,度花如度人:“元

洸,你喜欢这盆花?”

元洸和手下拜道:“六朝金粉,众花之冠,孙儿自不愿假以他人之手,却也不敢擅专,唯愿其供奉于太后尊驾前。”

保太后点了点头,话中意思,她已然明了:“此花是否宜养于禁中,也需要看看陛下之意,最后供奉于何人身前,也要看看各家之意。这些话,先不要到外面去说。”

在这个名字呼之欲出之前,保太后决定将谈话暂时止于此。

待元洸走后,保太后与贺祎一道回到殿室内。“你有何看法?”对于是否引陆家入关陇圈层,保太后虽有一定的话语权,但也需要家族内部一同协商。

“陆氏女郎,侄儿曾见其御前奏对,窃以为,其才华、手腕,俱不在当年王子卿之下。若能为女侍中,为太后所用,参知政事,必会所向摧靡。但太后可还记得先前陛下曾封陆氏为忠肃县主一事?”贺祎向下暗指了指,沉声道,“陛下大张此事,此间意,不可说。”

保太后点头道:“即便陆氏女未在凉王大营,靖国公身怀玉璧,陛下忌物,此为应有之意。”

贺祎道:“若是非常之时,保太后将此人保下,这份恩惠,陆家必然相报。只是如今陆氏女已平安归来,陛下反倒不能有所动作。依侄儿之见,太后可以尝试在陛下面前举荐陆氏。”

保太后明白贺祎此举的意思,这是要捧杀陆昭。她出面来举荐陆昭,今上必然怀疑陆氏是否于关陇世族勾连,心有不悦。虽然不能拿贺家怎么样,但此时正值战后封赏与陇右人事挑选,今上必然会借此机会,对于陆家有所动作。此时,陆家与王氏在陇西的局面尚未稳固,贺家的表态不仅会让今上对陆家处理的手法更为强硬,还会令刚刚结成的陆王联合产生嫌隙。

对于局势的不确定性与潜在的危险,陆家对于与关陇贺家会更具有合作倾向。因此此举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如若今上对陆昭抱有杀心,那么作为保太后,她自会面将其保下,陆贺的联盟之后也会水到渠成。

至此保太后微笑道:“便如你所言。”

贺祎自宫中出,长子贺存早已在外迎候。前日魏帝因其战事失利略有不豫,此次父亲入宫面见保太后,便是要探听魏帝本人之意,并且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斡旋的机会。但父子二人相谈之后,贺存却没有想到今天会抛出与陆家联合这个议题。

薛家如今对于贺家来讲已不足取,两家如今俱为中枢巨擘,势头上已颇有争锋,但经此战来看,也都发现自身武力上的不足。因此与薛家相比,陆氏在武力上的崛起与在中枢的匮乏都是更好的合作选择。既然他陈留王氏可以借此机会寻求合作,对于贺氏来说也可以。

不过这个联合归根结底,是锦上添花。贺家在关中立足虽晚,但盘面颇大,官僚之中,多以嫡系充任。光是这分优势,就足以让贺家屹立关陇不倒。但陆氏一族的忽然崛起,则意味着要在关陇地区与贺氏分利。于此,贺祎还是心存警惕,并且在后续涉及陆家的操作中更加小心。

“那为何父亲还要帮助保太后促成此事?”听完父亲的剖析论述,贺存不解道。

贺祎慢慢踱步前行,边走边道:“你看陆归,陇山一战优势那样大,他所上报的军功不过尔尔。”

“父亲?”贺存依然有些不解。

贺祎道:“对于曾经的恩人,若有一日政见不合甚至即将反目,也不可贸然下手。保太后如今仍有立元洸之心,我等也需为其考量一二。”他走到马车前,抚了抚马儿的鬃毛,此时马儿正在低头吃着御道边的杂草,“政坛风云诡谲,人生道阻且长,怎能为了眼前的利益,让所有人看出来你是个畜生呢。”

偷情

三月下旬, 受停战令的影响,陇西、天水和安定三郡巩固军备与防御工事。期间凉王余部虽有人前来挑衅,但众人皆把守不出。此时, 凉州金城周边也蔓延出恐慌的气氛。而分别驻扎于略阳与安定的太子与陆归二人,每日除却组织当地乡民春播, 还要接纳源源不断涌来逃难的百姓。

虽然此时距离陇山之战不足一月, 但从陇山不断清理尸体所冒出的浓烟,以及沿路堆叠凉王军队逃命时丢弃的军械,无一不在表明如今凉王已现颓势, 兵败身亡,不过是早晚的事。然而即便百姓已经逃离即将成为战区的金城郡, 但望着仍已受战火摧残的陇右各地,前往投奔的亲友家园同样满目疮痍, 仍不免心中凄然,哀恸悲泣之声, 不绝于野。

太子元澈与陆归虽然早已在驻守区域名官兵搭建了临时住所,但对于出逃的人数来讲仍然杯水车薪。而流民的涌入也必将占据当地乡民与世族们的资源, 为了维护当地稳定, 两人又不得不加大军队力量的投入。

因此,大批流民的安置与军功的及时兑现,这两者目前成为了地方与中枢最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旦压抑与暴动的情绪冲破了关口, 那么足矣抵消一两次战役胜利带来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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