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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2 / 2)

叫声最大的一名妇人,刘炳认得,她是薛贵嫔宫中的嬷嬷,日常也负责公主的起居照料。几名小侍想上去劝拦,刘炳却是早已看惯了宫闱内的纷扰,只冷笑一声:“着急什么。这妇人尚有闲情吵闹,那薛贵嫔即便病重,还能立地死了不成。”

不过刘炳前来也是为了查探病情,一句不过问到底也不合适,于是调整了面色,向前一步道:“奴婢受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贵嫔,不知贵嫔体中如何?”

然而话音刚落,几名仆妇竟从后面扑上前来一把按住了刘炳。其中一人道:“贵嫔,此人方才诅咒贵嫔,实在不能轻饶。”

刘炳闻言大惊失色,虽然觉得这位薛贵嫔也不敢那他这个御前的人怎么样,但也不敢懈怠,连忙跪地磕头求饶:“贵嫔,奴婢受陛下之命前来探望,就是死也没有这个心啊。”

车内薛芷也温言道:“刘正监是陛下的老人了,说话有分寸。你们几个人可别平白无故地胡说,快把刘正监放开。”

然而旁边那位仆妇并不撒手,依旧道:“老妇岂敢凭空诬告,他……”仆妇忽然指向跟随刘炳的一个小内侍,“他也听见了。”

刘炳有些惊慌,但到底稳住了阵脚,有些哀求地看了看那名小内侍:“李福。”

那名叫李福的小内侍抬头看了看刘炳,又看了看那名仆妇,道:“干爹他……不是,刘正监他方才说,薛贵嫔即便病重,还能立地死了不成。奴婢当时也觉不妥,只是不敢发声。”

“你!”刘炳睁大双目看着自己呵护多年那个所谓的干儿子,旋即,他又想到了陈灿,想到了无数个因后浪而拍死在滩上的老正监们,目光便黯淡下来,苦笑一声,再不做言语。

那名仆妇旋即露出得志的笑容,道:“贵嫔可都听见了,并非老妇污蔑,实在是这位正监的确凿之罪。”

安车内,薛贵嫔冷笑道:“呵,我就知道,我死了就有人得意了。我是无权审问刘正监,你去,把这个狗奴婢押出去,押到皇后那里,我倒想跪听皇后这个后宫之主要如何发落他。”

几名仆妇匆匆押着刘炳下去了,刘炳竟也不高嚷不狡辩。薛贵嫔在车内枯坐了许久,之后,那几名压人的仆妇才回来禀告,她便开口问道:“拿到东西了吗?”随后作为回答,几枚符印穿过帘帐,置于薛芷的面前。

而最前方的銮舆前,魏帝透过帘逢,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福,他的语气与他的喜怒一样难以捉摸:“既如此,李福,以后你就是朕新的正监。”

皇后的舆驾外,刘炳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他被一众仆妇解下了符印手令,又受到皇帝斥责无法重回御前,此时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内情。然而他之所以不敢公开宣扬,也完全是因为薛贵嫔直接将今夜的冲突,遥遥指向了皇后。车驾俱在宫外,一旦有什么宫闱之争的流言传出去,受害最深的反倒是陆家,而自己也很有可能为堵住悠悠之口,被杀背锅。

“你不能回宫了。”凤车内,传来皇后沉着冷静的声音,“你回去了,那群内宦是不会放过你的,不仅如此,今日之事还会被他们大肆宣扬出去。”

“那奴婢……”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陆妍深吸一口气,进而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信,让公孙内司交与刘炳。临行前,陆昭与陆归也为此次出行可能会遇到的紧急状况做了布置。譬如,如果遇到动乱或北军哗变,她便可以持此印信,找到陆归的亲信,调动护军府的兵众。

“刘正监你待我家不薄,我陆家不会坐视不管。”陆妍道,“你拿着这个,去找袁将军,他会把你安排好的。如果来日有机会能为刘正监昭雪,必会有诏令你入宫,如若不能,刘正监,你也要有所准备,隐居一生了。”

那名仆妇拿下了刘炳的符印后,领着一名内宦,一路借口为贵嫔寻找药材为由离开车驾,终于将符令带到了薛琬手中。薛琬急忙与舞阳侯秦轶汇合,调令北军,执北军中侯令、皇帝手令与入禁中的符印请入大司马门。

冯谏并不是陆昭的人,看到三份手令后本没有理由拒绝,然而看到入禁中的符印时却皱了皱眉头,忽然喝令部将将一众人围押,并亲自登上城楼喝道:“此入禁中符印乃是内官用,来者究竟何人?”

领头者听闻此言后,脸色不免大变,他不在宿卫已久,并不知陆昭早已整顿禁军,将所有符令区分了内外使,此时战战兢兢道:“我等北军,从皇命而来,符印自然也是陛下所授,陛下近畔自然也俱是内官。銮驾命我提前来此,乃是因薛贵嫔突发恶疾,急需告知内宫筹备。毕竟……毕竟明日太子归都,当遵循军礼于子时戒严,我等也要速去速回。”

冯谏闻言则更加疑惑:“既是薛贵嫔有疾,也应是贵嫔车驾提前入宫,亦或是遣使,令太医令出宫诊治,何须亲劳北军。”

那将领闻言也是无奈,所幸他身边带了侍奉薛贵嫔的乳母。只见那乳母形同泼妇,当即哭着咆哮起来:“老妇也是无奈啊!护军、殿中尚书俱是陆家之人,皇后厌见我家贵嫔已久,不许诊治,老妇这才去求了皇帝和御前的刘正监,得此符令。皇后为使我家贵嫔不豫,故意拖延车驾,皇帝陛下碍于陆家威势,又能说些什么,故而试遣老奴和北军宿卫入宫。若遇殿中尚书,有此护卫,或还能抵抗一二,请得太医令出诊。”

她见冯谏略有所动,更哭天抢地道:“冯将军,您是太子的人。怎么说太子也与我家贵嫔曾有旧谊,先前你们毁约在先,现在总也不能见死不救把。”

冯谏与几名军事听到这妇人张口闭口便是宫闱秘事,一时间竟将皇后、太子悉数牵扯进来,若再由此人撒泼,待这些秘事传到街头巷尾,他这个公车司马只怕也做不稳了。

此时冯谏手下一名将领道:“将军,不妨让这群人先入内。你我驻守司马门,再怎么样也不好违拗陛下的命令。况且这些人就算进了大司马门,长乐宫内终究还是殿中尚书的天下。此时我们将人控在大司马门内,至少这些诳言妄语就不会流传在外。至于宫内殿中尚书如何处置此事,那也就不干我们的事。”

冯谏觉得有理,遂道:“既如此,先开门吧。命各将士执戈待命,谨防有变。”

大雨

距离戒严的子时只有一个时辰了, 初夏的夜空开始有了积云,星光与月光隐蔽不见,黑暗中, 唯有凉风嘶嘶穿过树梢。

“这天儿怕是要下雨。”墙角处,两个小内侍嘀咕着, 一人用火绒子点灯, 一人慢慢的拢起了最外层雨天隔水的油纸罩子。

凉风一吹,点灯的内侍没护好,手里火绒子顿时灭了火, 因惊道:“闭上你的臭嘴,没得让那些墙根底下的人听见了。今夜要是真下大了, 坏了明日太子凯旋的大典,挨打人就是你我!”

火绒子渐渐点亮, 一层油纸套着一层红纱,象征着吉祥的红光也仿佛镀上了一层阴影。

啪嗒。

两个内侍表情一僵, 互相望了望。那是雨水打在油纸上发出的清脆声音,继而是一声又一声愈发密集的脆响。

“拍大雨点子咯。”

皇帝不在禁中, 各处的内侍纷纷吆喝着, 此起彼伏地传遍了长乐宫黑暗的夜空。

驰道上,一排排火把因大雨浇灭,为首的是一盏幽幽的宫灯, 那片暗黄打照在薛芷乳母赵氏的面容上,映的那两眼幽幽闪光。天佑薛家,天佑皇帝, 只要他们能够熬过子时, 不管是否能够进入内宫,不管明早是疾风骤雨还是晴空万里, 来日长乐宫的半边天,他们就能拿下一半。

长乐宫殿中尚书府的值房内,数盏宫灯将帷帘、铜炉和一柄明晃晃的仪刀照得暖红一片。然而屋内穿梭的人影却将光明与温暖都压抑在黑色的衣冠袍服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沉默着,陆昭端坐在席上,身后的小内侍在为她整理冠带。一条长四寸、宽一寸的紫色缯带缀于黑色冠上。

这便是所谓葱褶之制,起源应在汉,晋朝不改其制。但凡天子、储君车驾亲戎时,凯旋归都时,便会中外戒严。而在中外戒严的前一天夜里,所有参加典礼的官员便要换上葱褶。内宫官员标紫,外朝官员标绛,以示区分,而戎装者则如常。

突然,青色的竹帘掀进来一阵湿气,一名宿卫喘着粗气,身上滴着雨水,几乎是跌进门来。他身着戎装,当即被门口守卫解了腰牌察看。

“刚从城头上下来。”他低声解释着。

待确认无误后,那宿卫进了里间,噗通一声便对正中的殿中尚书行了个军礼:“禀报尚书,北军的人已经过了大司马门,正朝长乐宫北阙过来。所执名由乃是奉皇帝手令为薛贵嫔请太医令出宫诊病。”

几乎同时,陆昭睁开了眼,两边一直侍立的陈霆和许平纲心中焦急,却都没有举步,双双将目光望向了陆昭。

小内侍整理完冠带后顺从地退了下去,陆昭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杀意,但仍屏气凝神,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底望着正前方的山水屏风,仿佛透过这一白一墨,一皴一染,便能看到北阙下那群不速之客。

“看来皇帝陛下心中不安啊。”陆昭笑了笑,慢慢起身,半趿着履走到屏风下。她的微微侧着头,耳朵半贴着那片山水,闭目倾听。外面雨水沥沥,穿过屏风,如同山中空濛的万种滴水之声,哪一处是浮于表面的雨水,哪一处是暗涌险急的湍流。

现在距离戒严的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不到,皇帝的御驾想来也快到司马门了。此时侍中孔昱也该在永宁殿内等候,等待皇帝殿下亲临正殿再下达戒严令。明日在殿中需要出席的文武此时也都住宿在内宫之中。

陆昭慢慢睁开双眼,长睫扫过了山腰上那片积云:“再去看看,看看他们闹没闹起来。领头的说了什么,都着人报给我。许平纲,你领人先护住门,如果他们问起来,不要表态,即便是不允许他们进入内宫的话也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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