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奚无奈摇摇手:“算了算了,不提了,反正你俩最近低调一点,没事不要在他面前晃悠。”
临近下班,凌游接诊了一位女患者,于晶。他很少见到这么浩浩荡荡的阵容,于晶本人、两个妹妹、儿子、儿媳、加一个外甥,一行六人进了诊室,把这个小空间塞得满满当当,患者和家属抢着发言,更是让这间屋变成了每人都有麦克风的ktv,热闹得不像话。
凌游等了几分钟,才提高音量说:“可以了,从现在开始,我提问,你们回答,未经允许尽量不发言,可以做到吗?”
他转向于晶的儿子:“我看半个月前你母亲有过门诊就诊记录,两个问题,第一,开的两种药有没有按时吃,有没有效,第二,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就诊?”
“药吃了,是有一点效果,她话没那么多了。但是上个星期我结婚,她跟我岳父一言不合又大吵大闹,在婚礼上又哭又叫的。医生,全部的亲朋好友都在场,她一点脸面都不顾,我觉得比以前更严重了,能安排住院么,我们实在是受不了了。”
“好的,我知道了,病情基本上和上次差不多,还是病理性赌博和双相障碍。家属们来了这么多人,看来还是很支持她的,你们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哎——一个一个说。”
“医生,我就想问问,我姐她非要住院么?我听说精神病院里面很吓人的,要捆起来电击,是真的么,她需要这样么?”
“妈,我都说了,不是这样的,大姨她真的要住院治疗,不然就这么一直赌下去不是个事儿,她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咱们也不能老是接济她。”
“怎么说话呢,我们家好的时候帮了你们这么多,我妈就算赌,砸进去的也是她自己的钱和房子,跟你家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她没告诉你,大姐她这些年没少管我们借,我们也都借了,我不是心疼那点钱,她心脏不好,又有糖尿病,我是怕她身体吃不消。她也知道赌博不对,但她也不是每次都输,赢了钱也会还一点给我们的,对吧姐。”
“医生,如果我们在家能控制得好,是不会想来的。我们带妈来看病,是想找一个最适合她的治疗方案,上次我们来的时候,那位医生说两周后复查,我们这次就想问问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凌游在这些话里听出了两个对亲人心软的妹妹,一个烦闷的儿子,一个比较理智的儿媳和一个急着甩掉包袱的外甥。
他在充满高高低低言语声的诊室里,又一次听到了细碎的杂音,在这样的环境下,理应很难察觉,但他却发现了这个声音,并把注意力转移到上面,边听边在电脑上录入病例信息,他甚至还会不时抬头微笑,对患者家属表示认同,或者在杨亚桐望向他的时候,接住他的目光。
“住院单开好了。”他说,“去办手续吧。”
瘾2
凌游在于晶的住院记录里写道:
主诉:反复无节制赌博20余年,兴奋话多易激惹3年。写到个人史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阵子,才从一个复杂又冗长的故事里提炼出主要内容。
于晶这个类型的病人,很兴奋很主动,配合度很好,倾诉欲极强。入院的第二天,便给凌游讲了一个时间跨度长达50年的往事。
她说,我和我两个妹妹不是同一个父亲,她们俩是不是我不知道,可能我妈也不知道,反正我和她们不是。小时候一直不知道我爸是死是活,但他在我高一那年突然回来了,我妈,呵,你说我妈是不是个弱智,她居然又重新接纳他,还说以后咱们这个家完整了,要好好生活。完整个屁!不可能好好生活的!那个人渣真的没人性的,他老是对我们三个动手动脚,当时两个妹妹都还不到十岁,他也下得去手!她们什么都不懂,再加上从来没有过父爱,还以为这个便宜爹很好,每次都是我把她们带走,告诉她们以后离远点,不要被他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