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从产房被推进了手术室。讽刺吧,要是一开始就剖腹产早没事了,我受了一整天的罪,做了个无用功。”
“手术室太冷了,我原本昏迷着的,但活活被冻醒,躺在那儿,全身发抖,我听得见牙齿打颤的,咯咯咯的声音,听得见手术刀剪子叮叮当当的声音,打了麻醉没多久,我开始喘不过气,头顶上的机器开始滴滴滴地报警。”
“凌医生,你知道么,快死掉的时候,脑子是特别清醒的,我听到他们在说这个不对那个不好,要快点这样赶紧那样,那些词汇听不懂,但我知道我的小命可能马上就没了……”
眼看着她的双手开始颤抖,齐瑾仪把她的头搂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任由她哭,哭到说不出话,凌游也安静着,诊室里回荡着张佳瑶抑制不住的呜呜声,是劫后余生,是心有余悸。
张佳瑶再次醒来,是第二天上午,她在病房,身边的婴儿床里躺着一个无名无姓的人类,旁边挂着一个牌子,上书“张佳瑶之子”,体重3370g,身长51。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个婴儿动了动,开始哭。他娇小却存在感十足,他软弱但声音巨大,他用哭声昭示着强大的生命力,而这生命力似乎过于顽强,顽强到差点杀了自己。
“你还好意思哭?该哭的明明是我。”她想。
张佳瑶看过一个公众号的文章,说分娩的痛苦是很容易被忘记的,她也很想忘记,却怎么都忘不掉,那些孕期的焦灼和极不顺利的生产过程,使得她一闭上眼,就不由得回想起躺在手术室里颤抖着喘不过气的自己,那种死亡近在眼前,清晰而切肤的恐惧感。
孩子出生,她不像别的妈妈拥有浓浓的爱意和满足,她心里只有羞愧、烦躁,以及这份羞愧和烦躁带来的罪恶感。虽然这些天都被家人关注和爱护着,理应是幸福的,但在幸福的掩盖之下,张佳瑶的精神是破败的。
怀疑自己是个没有母爱的妈妈,她说:“怀孕的时候,只知道这是一个在身体里一天一天长大的人,别人做b超看见孩子心跳的时候也能感动到哭,这种事我很难理解,我当时就想,是我有问题还是她们感情过于丰富。”
凌游说:“不要这样想,你说的这些,都是正常表现,平静也好激动也罢,每个人性格不同。我也可以理解你的想法,正常人际交往还需要一个过程呢,要求你突然非常爱一个人,也是不现实的。你对孩子有抚养的义务,有保护的本能,但要说一开始就特别特别爱,我个人是觉得有夸张的成分。尤其是照顾新生儿,非常累。”
“是啊,累到无法想象。”张佳瑶苦笑一声,“孩子出生之后,我的母乳不足,喝汤喝到快吐了,还要强迫自己每隔一个半小时吸奶一次,我的手机闹钟,设置了十几个,三个月了,从来没睡过一次超过两个小时的觉。”
“凌医生,你刚才说,产后无缘无故就掉眼泪,有一些激素的影响,但这么久了,我还是没办法控制。我房间的窗子对着小区的花园,很少出门这段时间,我就看花、看树、看假山上流下来的水。有一天,假山上的小亭子被拆了下来,我就大哭,他们问我哭什么,我不能说亭子没了,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但就是很伤心。其实我跟那个亭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平时经过都不会多看它一眼,但它没了,我就特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