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祁旭死前惊恐的表情,刚好映入这个官员的眼帘,他猛然瞪大双眼,重重地吸了两口气,还未叫出声,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已然是吓晕了。
众人见到此场景,吓得直接瘫坐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有一位年长的官员却颤抖着直起身子,指着祁宥喊道:“逆……逆贼!竟敢弑君!”
祁宥敲着扶手的动作停了,他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不怕死的官员怒骂了半晌,面上晕染了一抹笑意:“来人。送这位大人上路。”
几位士兵上前,将吓得瘫软在地的老人拖了出去。
祁宥想了想,带着几分愉悦开口:“其余大人若是想念我这位兄长,也趁早上路吧。说不定走的快些,还能在黄泉路上遇见他。”
说完,他用手抵着额头,像是得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肩膀不停地抖动着,笑得直颤抖。
官员们却在他疯狂的笑声中愈加白了脸色,他们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山呼万岁,俯首称臣。
——祁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在黑暗中喘着气,前世无数的血恨全都从心底翻涌上,直冲脑门,暴戾的恨意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着,让他的双眸都染上了血色。
好想杀人。
他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推开雕窗,“唔”地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凛冽的夜风吹散了些许他心底的戾气。
姜汤里的药物,他太熟悉了,前世他不知不觉服用了整整九年,噩梦缠身,暴虐嗜杀,变得和他那神志不清的母妃一样。
明明唇边还溢着血,少年却无端发起笑来,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让人寒意顿生,他轻轻捻了捻指尖的血迹,抬手吹了个口哨。
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了下去。
逆着残灯的少年长身而立,昏暗的烛光把他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
“吃食里的药物,让我的皇兄们,都尝一尝吧。”
暗卫低垂下头,道了一声:“是。”
随即消失在黑沉的夜幕里,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试探
翌日卯时,刚刚上完朝,大臣们身着朝服从金銮殿向外走去,寒风刺骨,吹的大臣们瑟瑟发抖。
此时一顶小轿越过冷得麻木的众人,顶着风雪向四皇子的宫殿走去。
大臣们在心里直骂娘,刚想痛斥轿子中不知礼数的东西,突然想到了如今大燕,除了崔锦之崔丞相,还有谁有此恩荣呢?
他们顿时偃旗息鼓,只是心里却嘀咕起来,要说最得圣心的,自然是这位丞相大人了,只是今日,令和帝怎么会将丞相指给最不受宠的四皇子做老师。
难道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四皇子,也被皇帝列为未来的储君人选?
此时令和帝还不知道,他只是敷衍地答应了崔锦之的提议,就已经悄然让这些狡猾如同修炼了几千年的老狐狸们心里暗自嘀咕了起来,悄悄地将一部分视线投到了祁宥的身上。
而轿中的崔锦之捧着镶金勾花手炉,轻轻地咳了两声,唇瓣带着些许苍白之色,叫人好不怜惜。
这个如玉般的人物,正在心里思量着如今的局面。
当年她还未进入这个世界时,大将军顾腾讨伐攻破群蛮,蛮族首领率各部归附大燕,不仅举族自西北迁徙到了南诏,为表诚意,更是献上了蛮族神女。
神女萨仁入宫后,极尽宠爱,令和帝本就昏庸,更是耗费了无数的财力物力为她建造了一座望舒宫。萨仁有孕后,令和帝赐名常曦夫人,意在“月神”,一时风光无限。
奇怪的是常曦夫人诞下四皇子不久后,却突然疯了。她见人咬人,情绪极不稳定,若是有人想要强行控制住她,她便颤抖着哀嚎尖叫,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认。
当令和帝看见一个神志不清,见到他只会又打又踢的疯子,沉默地注视了她良久,便转身走了。这一走,自然就注定了曾经圣宠优渥的常曦夫人,会变成冷宫任人践踏的弃妃,从此再无人问津。
而祁宥也只能躲在冷宫中,和早已疯掉的母妃相依为命。
等他吃尽残羹冷饭,小心翼翼地长到八岁时,常曦夫人居然自刎了。
令和帝本多年不见常曦夫人,如今自戕而亡,更是犯了他的忌讳。只是稚子无辜,既然常曦已死,将祁宥挪出来便不再过问。
在后来的四年,一个不见圣颜的四皇子,自然——。
“大人,重华宫到了。”
抬轿之人出声打断了崔锦之的沉思,恭敬地为她掀开了轿帘。
而宫门外,正站着等候多时的四皇子。少年湿漉漉的眼眸盯着崔锦之,带着几分雀跃和孺慕,行了个礼:“见过老师。”
崔锦之看着少年乖巧懂事的模样,眉眼愈加显得温柔。不管这位四皇子到底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如他展现出来的那样无助可怜,对她来说——
都是一样。
棋局无声展开,执棋之人,会在乎手中的棋子是何模样吗?
唯一需要警惕的,便是莫要再学前世一般,轻易地交出手中的权柄了。
她轻轻执起少年的手,向书房走去。
“从今日起,就由臣来教导殿下的所学内容。”
“诗书、礼德、军务、策论……”崔锦之顿了顿,咽下了“帝王之术”四个字,又开口道:“只要臣会,定倾囊相授。”
瘦弱的少年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上,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局促又腼腆地和丞相对视。
崔锦之带着清浅的笑容,轻轻地摸了摸小少年的头,然后抽出了一本——百家姓,用最轻柔的嗓音教四皇子认字。
听闻这位四皇子开蒙极晚,不擅文学经史,那她只能从头教起了,想来他那位蛮族母妃,也不太懂得汉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