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崔锦之微微一笑,接过一旁的药碗,轻轻搅动了一番。
呼吸间都弥漫着清苦的药材味,她轻尝了一口,并未感到有何异样。
若不是这药的问题,那是什么让她的身子出现好转?
祁宥看着眼前如玉公子,三千青丝松松地散落在身后,一举一动都难掩贵气,喝药时也只是微微皱眉,完全不似昏迷时会躲开苦药的模样。
他还未来得及品鉴心底升起的微妙异样,就被人打断了。
“公子,二皇子备了礼在府门外等着,想要探望您。”淮胥在门外低声道。
崔锦之用方帕细细擦拭唇边的水渍,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将二殿下迎进大厅,臣梳洗一番即刻就来。”
说罢就撑着手,苍白着脸色想要起身。
祁宥稳稳地扶住她,“老师才醒,身子如何受得了?”
果然是前世的师徒情分,少年不动声色地低垂下眼帘,乌黑的眸子微微泛着冷意,竟然不顾身体也愿意见他。
丞相已着雪白的单衣立于内室中,神色平静:“如何有身为臣子拒绝的道理呢?”
“殿下与臣一道吧。”
晦暗
崔锦之在清蕴的帮助下,披衣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往正院走去。
一踏入,便被庭院四周占满了的禁卫吓了一跳。十几名侍卫背箭佩刀,静静地立于院中,而正厅中则立着一位少年。
他正背对着崔锦之,打量着正厅里摆放安置的古玩书画,分明听见了声响,却也不曾转过身来。
二皇子祁旭虽说只比祁宥大了三岁,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通身难掩贵气,行止间有礼有节。
崔锦之盯了好一会儿这年轻的背影,恍然发觉自她重生回来不过一月有余。
这短短一月,她竟觉得仿佛隔着几年的时光。
少年天子,二十一岁元服加身,临朝亲政。
亲政后短短一年,他们二人携手扳倒在京城盘根错杂的世家门阀,扶持寒门新贵。
从仅仅备受宠爱的皇子,到成为真正手握生死大权,睥睨天下的少年帝王,那时候的崔锦之,可能因为七年的朝夕相处,竟就这么忽略了祁旭身上的巨大变化。
曾经一直羽翼未丰的雏鹰,自然处处依赖仰仗抚育他的丞相,可一旦长成,想要展翅高飞,自然也就厌恶起身上若有若无的长线,和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耳旁的谆谆教导。
崔锦之垂首,收起思绪,行礼觐见。
“臣崔锦之,见过二殿下。”
上首之人,仍背着手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字画,还是不曾转过身来。
崔锦之微微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来。
曾经祁旭极重名声,想做一个人人称颂的明君,从不愿意责罚打骂臣子,可商讨国家大事,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祁旭心气不顺,又不愿落了好名声,只能在臣下行礼时不加理会,以此来折磨众人。
如今重活一世,祁旭成了十五岁的少年,心性自然也不如帝王时期,不曾免了她的礼,不过是因为崔锦之未选他做亲传弟子,而去教导一个异族所生的皇子罢了。
只是崔锦之刚刚苏醒,哪里经得起这样细碎的功夫折腾,她惨白着脸色,用手轻轻地撑着地,才避免了一头栽下去的局面。
“见过二皇兄。”一道声音响起,祁宥毫不犹豫地撩袍下跪,不着痕迹地从背后扶了一把崔锦之。
上首之人仿佛这才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温和地笑了笑:“丞相大人来了,四弟竟然也在,快免礼。”
他上前一步,虚托着二人起身:“都怪我不好,看丞相珍藏的字画入迷了,一时间竟没听到。快入座。”
崔锦之被祁宥搀扶着坐在下首的一把木檀交椅上,轻轻地喘了几口气,才开口问道:“臣身子不济,让殿下见笑了。”
“丞相哪里的话?大人这一病,倒是牵扯了整个京城的心啊。父皇同我,日日挂念着大人的病情。”
少年眉眼舒展,言辞恳切,仿佛真的日日忧心:“如今丞相终于醒了,父皇也能放下心来了。”
崔锦之敛眉低眉,“臣有罪,竟让陛下挂念。”
祁旭摆了摆手,轻笑起来。
“只是丞相这一病,朝中上下倒是乱套了,都盼望着大人能早日回来主持大局呢。”
“殿下说笑了。”崔锦之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眼祁旭,又缓缓地收回视线,眸光里隐约泛出一丝嘲弄之意,“陛下是圣明天子,日日勤勉朝政。我等不过是仰仗陛下才博了个好名声罢了,何来主持大局之说呢?”
祁旭笑意收敛,脸上闪过一丝阴翳,他右手轻轻地摩挲着袖口,才重新挂起一抹笑,“是我胡言乱语了。”
他又看向像个透明人似的祁宥,“四弟照顾丞相大人辛苦了。如今整个京城上下,都道四弟重情义,身为皇子,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愿意衣不解带、不辞辛苦地照料大人。”
二皇子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又很快地掩饰住,继续温和的开口:“父皇都说要重重地奖赏四弟呢。”
祁宥恭敬地低下头,沉稳地回答:“丞相是我的老师。老师重病,学生照料本是情分之内的事,皇兄过誉了。”
二皇子见这两人回答都十分谨慎,处处防备,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不过四弟身子如今是大好了?”祁旭面上又挂起一抹担忧之色,“那日我将四弟从太液池救起来,你已经冻得脸色青紫,可把皇兄我吓坏了。”
熏笼里的银碳夹着指甲盖大小的香片静静地燃烧着,寥寥升起的烟雾萦绕在三人间,隔绝开了祁宥的视线,他仍是八方不动:“那日多谢皇兄,若非皇兄及时出手,我怕是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