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乱动,只是缓慢地问他:“殿下?”
祁宥展开一个诡谲的微笑,语气里有些毛骨悚然:“……老师。”
崔锦之一时不知道他到底请不清醒,又觉得他能正常地叫她,大概也不会疯到哪里去,就想着站起身来。
谁知这个举动却不知怎地刺激到祁宥,他猛地扑过来狠狠地扣住她的颈骨,仿佛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折断。
崔锦之被他这铁钳般的力道掐地几乎不能呼吸,只得下意识地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可她哪里是祁宥的对手,反而被他逐渐加重的力道掐的更加刺痛。
【警告——宿主生命受到威胁。警告——】
脑海中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刺得崔锦之头昏脑涨,她艰难地呼吸着,用力挤出几个字:“殿、殿下……”
他蓦地一顿,手中骤然放开,崔锦之膝盖一软,又用手及时地撑在地面,重重地呛咳了起来,她的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心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祁宥后退一步,脑海清明了几分,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么厌弃过自己,祁宥紧紧咬住牙关,下意识就想逃。
崔锦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就看见祁宥转身欲逃的背影,她突然提高音量:“殿下!”
祁宥一顿,还是抬脚欲走。
崔锦之终于沉下脸色:“祁宥!”
她终年脸上总是蕴着淡淡的笑,哪怕朝堂上同人针锋相对,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什么时候这样疾言厉色过,更何况她向来君臣分明,哪怕和他相处也是恭谨有礼,从没有失了分寸,此刻竟然直呼他大名,可见真是被祁宥气极了。
祁宥终于停下脚步,还是不敢转过身来看她。
崔锦之仍是面沉如水,她冷着声开口:“你在怕什么?”
“你怕我看见你这副模样会嫌弃你,还是怕自己压不住这毒?”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压抑多年、道不明的委屈不住地翻腾着,最终也没开口。
崔锦之直起身来,身姿消瘦挺拔,低声道:“可是前世今生,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不是吗?”
祁宥猛地一颤,耳边只听到尖锐的轰鸣声,震的他快要站立不住,他艰难地问道:“……你说什么?”
妄念
崔锦之仍是淡淡地瞧着他的背影,没有回答刚刚的问题,温和地说:“殿下,臣带您回去吧。”
身形未动,良久后,才听到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营帐中铺满雪绒地毯,檀木桌上摆着零零散散的伤药,崔锦之拧干了方帕,将他手腕、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细细擦净。
温热的锦帕在祁宥的肌肤上游走,他看眼前明晃晃的烛光,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现实之中,心头的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老师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崔锦之低头细致地处理着他的伤口,心想原来自己初入这个世界时,跟郎中卖药为生真是选对了,不然为何如今要三天两头为这个小疯子疗伤。
“殿下不是早就心有怀疑?”
心底的猜测在此刻被印证,祁宥却没了当初算计的心思,他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底却慢慢爬上绝望和恐惧。
她、她是不是都知道了,前世他谋权篡位,弑父杀兄,一点一滴,是不是全部……都已经知道了?
崔锦之处理完他的伤口,坐得离他近了几分,问:“殿下前世是怎么死的?”
身上的重荷骤然一轻,还好,还好她尚且不知。
前世崔锦之死于祁旭的谋害之中,对于身后之事一概不知才对。
他滚了滚喉结,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对她坦诚相待,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可心底还有个声音叫嚣着——没有人,在知道他满身污秽后还能对他好,他这个人,从头到脚剥开后,都是见不得光的腌臜,都是满心恶念,刻薄阴狠……
他在脑海中胡乱地想着,肌肉也不知不觉绷紧了。
崔锦之问:“是……因为祁旭吗?”
他回过神来,轻轻滚动了下喉结,几欲开口,话在唇齿间流连了几个来回,终于艰涩地出声:“嗯……”
崔锦之没有意外,祁旭既然对她这个多年恩师都毫不手软,如今知道祁宥的死是因为二皇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静静地坐着,平静而温和地开口:“殿下,不愿意和臣讲讲吗?”
祁宥叫她一句话说的心头剧颤,多年来的隐忍痛苦险些迸发出,手指蜷缩在一起,却又被崔锦之展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又靠近了几分,抱住了他。
祁宥紧紧地依偎着她,一只在风雪中孑孓独行的凶兽,终于在此刻收起爪牙,愿意摊开一切,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了。
“老师知道‘槐安梦’吗?”他的脸颊贴着崔锦之的侧颈,嗓音低沉,“这是一种无解的毒药,服下后会逐渐变得神志不清,暴虐嗜杀,心中永远只有仇恨和厌恶。”
“其实我从出生那刻,体内就带着这样的毒了,因为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我的阿娘。”
祁宥没有称常曦夫人为母妃,而是唤她阿娘。
“也许怀着我的时候,她就不太清醒了,待到我出生后,她便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用刀割伤过我,会把我的头摁进水里,可无论如何,到了最后,她又会哭着为我包扎,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惨痛的过往像是被人一把撕开早已结痂的伤疤,露出腐朽不堪,血肉横飞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