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和煦温暖,目光沉静坚定,荣娘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半天没有动作。
她从前被掳来这个山寨时,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这里地势复杂,山匪又穷凶极恶,每一次逃跑,都会被抓回狠狠毒打一番。
时间久了,自然不敢再生逃跑之心了。
救崔锦之,不过是瞧见和她同样命苦之人,忍不住出手相助。
可崔锦之眸色实在是太过坚定,就像天下事都尽在掌握之中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信赖。
荣娘忽地低头擦去掉落的眼泪,收起了碗,什么也没说,又偷偷离开了。
待荣娘走后,崔锦之又在心底连唤了几声系统,但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她只好并着两条被麻绳紧紧束住的腿,艰难地站了起来,又缓慢地移动到小天窗下,向外看去。
几乎是一将脸凑过去,湿气混着雨水就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这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
明明只差一步,她就能踏进闽州,抓出那些敢剥削压迫百姓的贪官污吏,还政治清明。
她紧紧握住拳头,明明已经干涸的伤口又有了迸裂之势。
疼痛刺激了崔锦之,眼神顷刻间又恢复成一片清明。
为今之计,只能等祁宥将她救出来后再做打算了,以祁宥这些展现出来的聪慧,怕是早已猜到前来截杀他们的就是闽州的人,当地的军队早就被蛀虫啃噬地腐烂不堪,只有快马加鞭去求助距离闽州一百多公里的东南驻军。
东南驻军的将军穆临,是顾老将军的旧部。
她站了会儿,又觉得身子疲乏不堪,便又蜷缩在草垛上沉睡过去,最迟后日,祁宥定会来救她……
鼻尖萦绕着灼烧的焦气,崔锦之像似被噩梦魇住,紧皱着眉头,怎么样也难以醒来。
荣娘焦急地从喉咙间发出“啊、啊”的声音,手上还用力地推动着崔锦之。
崔锦之重重咳嗽一声,总算睁开了双眼,眼前黑烟滚滚,炙热的空气让人快要喘不过气。
荣娘掏出一把小刀,快速地切断崔锦之脚上的麻神,又扶起她往外跑去。
等到二人满脸黑灰地从地牢中跑出来时,只见整个山寨都在细雨中燃烧着,发出冲天的火光。
空气中全是尸体被烤熟的味道,还有专属于火油的油脂味淡淡萦绕。
哭喊、尖叫、咆哮声不绝于耳。
今日清晨才见过的那个老五,此刻趴在几个酒坛前,腹部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还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天色仍是乌沉沉地,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夜空,溅起一连串的血迹。
耀眼的火光之下,站立着一位浑身浴血的少年,他手握长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剑身暗红一片,像一柄饮饱了鲜血的绝世杀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血水。
十几个山匪握紧大斧,怒吼一声,直直地向他砍去。
他毫不畏惧,神色平静地迎战上去,右手高抬劈砍,发出划破皮肉的沉闷之音,其中一个山匪顷刻间人首分离,头颅飞出老远,瞪大的双眼中仍是茫然和怀疑。
那人的身体还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轰然倒地,脖颈喷射出一大股鲜血,直直地溅上了少年俊美白皙的脸庞。
少年漠然地摸了摸眼角的血迹,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焰火光将他唇色染得更加艳丽,眼底尽是嗜血的戾气和快意。
似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小疯子
这是崔锦之第一次亲眼见祁宥杀人。
他出手并不花哨,招招直逼要害,剑光凛冽,所过之处皆是血海翻滚,只留下一片森然冰凉。
周遭的山匪皆全部倒下了,祁宥一个人立于尸山火海的中心,玄色的衣袍仿佛凝血般,湿漉漉地紧贴着他的身体,显露出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姿来。
左臂上的佛珠已经染成暗红,血迹如蛛丝般顺着少年修长有力的小臂蜿蜒而下,没入泥泞的地面,开出一朵颓靡的绯色小花来。
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比寒川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凉薄上几分,察觉到崔锦之的视线,祁宥那如同蕴含着沉沉云霭的黑眸就这样抬起来。
少年动了动,黑色的长靴毫不留情地碾过地面的尸首,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走来。
荣娘不知道他的身份,害怕地想要拉着崔锦之跑。
崔锦之坚定地回握着她,没有动弹半分。
从见到崔锦之完好无损的那一刻起,祁宥就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冰冻的血液在寒冷中又汩汩流动起来,胸膛冷得发痛的心脏,在此刻缓慢地复苏着,像似初春生出的新嫩枝芽,一点一点唤醒他体内的生机。
从骨子里生出的暴虐之意,在他的体内肆意地冲撞着,可祁宥就这样强行压抑住了折磨他两世的毒,温顺地停在了崔锦之的面前。
他抬起手,粗粝的指腹克制且缓慢地划过她的脸颊,手指灼热滚烫,一点点沁入崔锦之冰凉如玉的肌肤。
少年低下头,炙热的呼吸同她近距离地交缠着,嗓音沙哑低沉:“……幸好。”
他的身子骤然向前倾颓,重重地倒在崔锦之的身上,彻底昏了过去。
崔锦之连忙环住他,只觉得手心一片黏腻湿润,她抬起手一看,发现全是暗红的血色。
心下惊寂,崔锦之同荣娘手忙脚乱将他扶到还没有被烧的一间房屋里,又将祁宥整个人置于桌面,露出少年宽厚的背膀,才看到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少年的左肩划至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