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宥紧盯着她的动作,乖顺地将脸贴在她略显冰凉的手心里,沙哑着声音唤她:“老师。”
崔锦之立刻清醒了,抬起头看他:“总算是醒了。”
“你、你真是疯了!你知道这山寨有多少人吗?你清楚这里的地势走向吗?”她略微颤抖着,一口气堵在胸口处,闷得发慌,“你怎么敢只身前来的?若、若你出事……”
话还没说完,崔锦之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拥进怀里,两条有力的手臂不断缩紧。
他下颚紧绷,眼眶却微微泛红:“……我好害怕。”
“在来的路上,我想过无数个结果。”少年低低说道,语气是微微颤抖之意,“我好怕你出事,怕看到你浑身冰凉的躺在地面上。”
“老师,我真的……真的很怕你有任何的意外。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我应该无时无刻……”
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心底的恐惧。
崔锦之眼眶酸胀,想训斥他的话堵在喉咙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二人就这样紧紧拥着对方,像是溺水之人握住的救命稻草一样。
过了好半晌,崔锦之才微微推了推他,收拾好情绪冷静下来了,她还是低声地开口:“可是无论遇到怎样的意外,臣都希望您能保全自身。”
“牺牲臣一个,不算牺牲。”她似乎又变成大燕那个果决无畏的丞相,“殿下是君,万望爱惜自身。”
“老师。”少年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气氛沉寂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地开口,“八岁以前,阿娘教我如何信奉长生天。”
他眸色沉沉,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我日日都向长生天祈祷,希望阿娘能够每日清醒,不再受病痛之苦,可她还是没有熬过去。”
“阿娘死后,我再也不信什么长生天,我只信自己。所以我开始算计每一个人,想要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他疲倦地闭了闭眼,仍然轻轻地靠在她的身上,“我的手并不干净,我其实……做过许多晦暗肮脏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有一天后悔过。”
“可是老师,我现在后悔了。”
祁宥将头深埋进她的颈窝,一滴滚烫的泪滑落下来,他从来不信命,但此时此刻却真挚地后悔自己曾经做过那么多的错事,害怕自己杀戮太重,上天要将惩罚降临在他最珍视之人的身上。
意味不明的话,却让崔锦之听懂少年的未尽之意,她轻轻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殿下,我们没有退路了。”
“从你奉旨同我来到闽州开始,无数只眼睛就已经悄悄盯上了我们。如果我们输了,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这些年我们布下的势力,结交的官员,会一点一点被清算干净。”
“殿下大概也会被圈禁终身,而臣,也会如同上一世那样,被斩首示众。”
她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从头寒到了脚,“所以殿下,你一定要赢。”
少年没有说话,将她越锢越紧,好似自己一放松,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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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之捧着怀里的野果回来时,祁宥已经眼巴巴地在山洞里等了她一会儿了,一看到她,就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帮她。
换来的却是丞相大人无情的批评,少年只好委屈巴巴地继续趴下了。
崔锦之瞥了他一眼,又将野果递了过去,少年哼了一声,还是接过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崔锦之说自己要出去找点吃食,祁宥顶着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说什么都要跟上去,她是怎么劝都劝不住。
崔锦之连唯物主义那套都不信奉了,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自己绝对不会离得太远,祁宥还是说不放心,绝不能让她单独一人。
最后丞相冷了脸色震住了他,这才施施然出了门。
吃完了野果,崔锦之看向灰蒙蒙地天色,“若是荣娘的马术得当,穆将军又来得及时,最迟后日清晨,他们就能来了。”
祁宥眉峰微微一挑:“率领东南驻军的主帅穆临?可老师手上并无兵令,若是穆将军不肯借人怎么办?私自调动军队擅离职守,可是死罪。”
“穆临将军,是顾老将军的旧部,算得上顾云嵩的半个长辈。”她语气淡淡,“主帅不敢擅离职守,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祁宥从容闲适地趴在草垛上,听她用温润的嗓音分析权谋机变之术,心头像似被一支羽毛轻轻挠过似的。
这些年崔锦之早就向他透露清楚自己的势力,祁宥也明白了她和顾云嵩的关系,他缓缓地开口:“无论是看在定远将军的面子上,还是心里估量着众皇子逐鹿天下,穆将军都会借兵,只是他不会亲自出面,而是悄悄派遣一支队伍相助。”
“而率领这支队伍的最好人选,就是随他在军中历练的嫡子穆博容。”
崔锦之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带着盈盈笑意地说:“殿下好聪明。”
少年耳尖绯红,别扭地躲过了她的抚摸,又继续说道:“若闽州之事完美解决,穆博容算得上有功,我们必然会记得他的诚意。”
“即使被父皇知道穆临曾私自借兵,穆将军也只用说嫡子少年侠气,不忍看闽州百姓受苦,悄悄带了兵前来相助,父皇素来宽仁,更碍于天下人,自然不会对此仁义之举多加怪罪了。”
少年重重地哼了一声,“真是刁滑。”
“现下可懂得臣子的狡诈了。”崔锦之的笑更加满意了,“日后你还会遇见更难对付的朝臣,一定要记得为君者须得谋定后动,善纳谏言,若你错上半点,这些老臣能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天衣无缝。”
相处
崔锦之看向洞外的天空,快到正午时分,日光白晃晃的,总算没了前几日那叫人生厌的小雨。
连日的疲乏在看到祁宥平安无事的醒来时,达到了顶峰。崔锦之同祁宥说了好一会儿话,便感觉眼皮变得千斤重,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祁宥什么也没说,拍了拍身边厚实的草垛,让她躺了过来。
她又累又疼,再顾不上什么师徒有别,只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