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出一抹似苦似涩的笑来,“阿锦,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殿下,似乎将你看得极其重要……”
甚至重过他自己。
所谓的仁爱天下,不过是祁宥的爱屋及乌罢了。
顾云嵩沉默了好一会,才极其缓慢地开口,“若你真的……他定然无法接受。阿锦,你最好早早让他知道,而不是像这样给他希望。”
崔锦之摇了摇头,嗓音颤抖着:“我开不了口……罢了,日后再找时机吧。我有些累了,先回营帐了。”
他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半晌才低下头自嘲一笑,这样惨痛的离别,她不愿意开口对祁宥道明,却能轻易对他说出来。
阿锦,你对我,又何尝不残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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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营帐外已齐齐备好了一辆朴实低调的马车,崔锦之深深地看了眼被人搀扶着祁宥,才转过头道:“不必分出兵力护送我,如今战事吃紧,你们要万分小心。”
顾云嵩一笑,“行了,丞相大人,赶紧回京城去吧。”
祁宥下意识踏出一步,惊得一旁的霍晁低声道:“殿下!小心伤口!”
喉咙发干,祁宥一错不错地望着崔锦之,突然抬腿走向她。
崔锦之被他一瘸一拐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撑住他,口中忍不住斥责道:“才醒过来,乱走什么。”
“老师……”少年的目光柔情似水,浓重的情意被藏在乌沉的眼眸之下,“多多珍重。待我平定了叛乱,老师就为我取字,好不好?”
崔锦之微微怔楞,想起他再过两年便能行冠礼,才展开一个粲然的笑意,温润地回道:“好,臣在京城等殿下回来。”
一旁的内侍忍不住劝道:“崔大人,还是快些动身吧。”
她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车队很快动了起来,崔锦之撩开车帘,摇摇晃晃地回望一直伫立在原地的少年。
他无声息的站在原地,日光在祁宥的身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身影越来越小,到最后连轮廓也看不清楚,可崔锦之却分明还感受到灼灼沉重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疲乏地收回手,重重地倚靠在车壁上,思绪凌乱地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强行将理不清的情愫压了下去,又投身到那片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朝堂中去了。
诊断
崔锦之回了京,只休息了一日,便拖着病体继续上朝了。
连她都不禁有些佩服自己,从科举开始,再到舞弊事发,牵连百人下狱,她就基本算是睡在了政事堂。
而后令和帝重病,薛家起兵谋反,监国之权移交到了祁旭的手中,她更是不眠不休接连好几日稳定混乱的朝堂,甚至还奔波数百里,见到了重伤昏迷的祁宥。
只是在骤然放松心神之后,踏入丞相府的那一刻晃了晃神,眼前一黑,差点倒了下去。
无论怎么好说歹说,就差三指对天,发誓自己真的没事,荣娘和清蕴还是将远在兰若寺的杜怀舟请了下来。
房门紧闭,杜怀舟把着崔锦之的脉,这里没有外人,他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将东西收回药箱里。
崔锦之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再没了平日里的打趣嗔怪。她无声地笑了笑,轻缓着开口:“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手一顿,抬起眼皮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嗯”来。
安静了好一会,杜怀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说:“我治病救人几十年,当初便是因为你脉象奇特,才起了兴趣救下你。本以为只要给足我时间,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任何头绪……阴阳衰竭,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衰败起来,这样的死脉,我竟不知道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人是鬼了。”
崔锦之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她一身白袍,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前,甚至还有闲心端起茶盏品上一口,“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
啪嗒一声,她将茶盏搁上桌面,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至少我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异样……够了。”
崔锦之低下头,脸上露出可以称之为释怀的神色,像是喃喃自语一般重复着,“……足够了。”
除了崔锦之,谁也不知道那日杜怀舟到底诊出了什么。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笑着出了门,安慰了两个忧心忡忡的侍女,便就此在丞相府长住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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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的花草大都枯败,只有当年祁宥送来的那棵梅树在寒风中冒出新芽。
天色灰蒙,冷风如刀般呼啸而过,冬日冷艳地挂在半空之中,却怎么也照不暖萧瑟的大地。
崔锦之将手放在暖盆的上方,烘烤着冰凉的双手,她偏过头,忍着喉头的闷痒,轻轻地咳了两声。
待到指尖被烤的红彤彤时,她才收回手,重新执起朱笔,批阅着一部分奏折。
转眼已是整整半年过去,玄甲军同虎豹军一直对峙着,当初祁宥断祁邵一臂,伤了他的元气。顾云嵩本想乘胜追击,可隐阳城倚靠天险,实在易守难攻。
现在想来,若非是龚唐大开城门,张元德凭借几千兵力,怕是还能坚守一段时日。
他们攻下隐阳城便用了整整两月,虽然胜利,也实打实折损了一部分兵力,而敌军堪堪退回蔡州。
双方皆有损失,便默契地各自休养了一段时日。
而正如崔锦之所料,南诏铁骑果然蠢蠢欲动,想要趁乱将这滩水搅得更浑。幸好穆临早早调遣了一部分兵力横贯在虎豹军与南诏之间,也算是打得不相上下。
政事堂里的文臣更是通宵达旦地稳定着政局,有时候吵架吵到深夜了,就地一卷被席,直接睡下。
用了半年的时间,达成了现在诡异平衡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