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心中的悲恸,牢牢记住了崔锦之曾经交代过他的话,始终注视着祁宥的一举一动。
——可祁宥并没有。
这位刚刚上任的少年帝王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冷静沉稳。
他不动声色地将有关丞相的消息牢牢地瞒了下来,再正常不过的上朝,处理政务,和文武百官商谈国事。
新帝手腕刚强,目光敏锐卓绝,分明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君主,却用贤纳谏,以仁治国,节俭立国。
同时厉行法治,如风卷残云般地革除积弊,从容冷静地扶持起西南各部族,为大燕休养生息争取了时间。
恩泽八方,威加四海,是这段时日里天下百姓对新帝的赞扬之词。
恰逢年关,京城街头花光满路,灯宵璀璨,新声巧笑不绝于耳。
进京述职的顾云嵩从刚刚结束的宫宴上离去,同陈元思一道走在宫中的小路上,低声地交谈着。
不知元思说了句什么,只见定远将军笑了笑,“她呀……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自己没几日可活……”
他声音低沉,仿佛被风一吹便消失不见,“……我早就准备好了。”
“倒是陛下……我竟没有想到他……”
陈元思也微微一顿,开口道:“崔相之愿,便是能够平定天下,百姓安乐。陛下……会做的很好的。”
二人沉默地在萧索的宫道上走着,想起了那个冠绝天下,国士无双的身影,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顾将军!”
身后有人高喝着,二人闻声回头。
只见清蕴急匆匆地跑来,见他们停下,眼眶骤然一红,直直地跪了下来,哽咽道:“顾将军,陈大人……你们救救陛下吧!”
“他如今这副模样,公子若知道了,必然不得安宁!”
顾云嵩肃了脸色,同陈元思对视一眼,便抬脚往宫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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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思和顾云嵩匆匆赶去东暖阁时,殿内还点着好几盏灯。
——新帝勤于政事,总是留在东暖阁通宵达旦地批改着奏折,偶尔处理到了深夜,便直接在暖阁中睡下。
他们推门进去时,透过屏风一侧看见祁宥正坐在床榻前,低声同榻上之人交谈着什么。
顾云嵩下意识皱了皱眉。
新帝没有后妃,宠幸女子也是常事,可丞相刚刚离世,他就这般迫不及待地……
祁宥听见了动静,瞥了一眼他们,神色如常地为床榻上的人盖好被子,举止温柔到了极点。他站起身,绕过屏风,冲着二人走来。
顾将军因为角度的关系什么也没看清,刚想开口质问祁宥,却见新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少年眉眼中皆是一片缱绻的神情,在橙黄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温柔。
他一动,就露出了身后的景象,陈元思如遭雷击,呆愣愣地看着床榻之上,无声地张了张唇。
只听祁宥刻意压低声音,嗓音轻缓:“小声一些——”
“近日天寒,老师总是睡得不好,今日才用了安神汤,好不容易睡下了,你们别吵醒了她。”
可那被祁宥仔细掖好被角的床榻上——
分明空无一人。
不见
顾云嵩瞳孔微缩,不管不顾地往屏风后走去。
祁宥下意识想拦住他,却被顾云嵩狠狠地推开——
轰隆一声,横亘在众人面前的屏风轰然倒地,露出被悉心布置后的小榻。
祁宥脸色铁青,猛地放开顾云嵩,小心翼翼地扑到床前,惶恐地对着空气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放他们进来……吵醒你了……你别不理我……”
他慌乱而无措的模样看得人毛骨悚然,顾云嵩紧紧咬住牙关,半晌才蹦出几个字:“……你疯了。”
少年帝王的神色蓦地沉了下来,他乌黑的眼眸氲起寒霜,冷漠地偏头看向他们,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顾云嵩被他毫无温度的眼睛盯得遍体生寒,却还是上前抓住祁宥的衣襟,质问他:“你把阿锦的尸身放在哪儿了!已经半月过去,你到底有没有将她下葬!”
陈元思一愣,惊觉一个事实——
崔相临终前叮嘱新帝绝不可泄露消息,是以除去他们这些天子近臣外,天下百姓以为丞相还好好的活着,只不过是病重而已。
但祁宥现在这副模样,明显已有些不正常了。那丞相的尸首被他放到了何处?
少年一掌打开顾云嵩的手,紧握成拳狠狠地击中他的下颚,赤红着双目道:“你胡说什么!”
顾云嵩冷不防地被他打中,心头怒火灼烧着,却还只是紧攥住祁宥的胳膊,将他摁在塌边,厉声喝道:“阿锦在哪儿!”
祁宥还想同他再打,瞳仁中闪过一丝杀气,寒声开口:“你算什么,还敢这样唤老师?”
“陛下!”陈元思双手拢袖,突然出声,“崔相勋高望重,其功震古烁今,您难道想让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腐烂发臭吗?”
话音刚落,少年猛地一顿,他僵硬着身子,过了半晌,肩头才骤然无力地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