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当初苏醒的那个地方吗?亲自去看一看,便什么都知晓了。”
崔锦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便往望舒宫奔去。
在殿门被重重地推开之时,她看到了此生难以忘记的景象——
少年坐在数千盏摇曳的烛火之中,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右臂缓缓流落尽烛台间,滴答轻响,恍若伸展蜿蜒的枝桠,开出炙热的瑰丽妖娆。
四周是交织错乱的红丝,清彻的眼眸微微抬起,斑驳的烛影晃晃悠悠地映在他的眉目间,眼波蕴着微光,好看极了。
他抿起一个腼腆而拘谨的笑,轻声道:“……你来啦。”
崔锦之颤抖着,下颚绷成一条线,心间好像被人破开了一个豁口,无数寒冷的冰雪毫不留情地涌了进去。
没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绝望来,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祁宥眼中的灼热与贪恋。
“你走的那天,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他的嗓音平静和缓,死死地压抑着冰层之下,燃烧着的万千炙热滚烫。
“雪下的很大,也很冷,像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一样。”他轻声呢喃,“我倒在雪地里,问了无数遍,为什么这一次,你不来救我了?”
数年奢念,尽数熄灭。
崔锦之鼻尖一酸,泪水汹涌地从眼眶中落下,她死死咬住舌尖,咽下呜咽。
他的眸中盛满温柔,“我从出生起,就被人厌弃,只会怀着绝望和愤恨活下去。”
“可是我遇见了你。”
少年的指节抵上眼睛,如黑曜石般的乌眸被尽数遮住,无声地笑了笑。
他轻轻地放下手,眼底是浓重的猩红之色,沉凉如雪,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用我的血,点燃这些魂灯,仪式一成,从今往后,我们的人生就彻底地纠葛在一起,再难分彼此了……”
“可是我犹豫了。”
“你教过我,爱一个人,不是要将她强留在身边……老师,我学会了……”
“所以我想说——”祁宥微微红着眼眶,却小心认真地问,“可以不离开我吗?”
他的爱卑鄙、堕落、阴暗,无可挽救,却真诚炙热,似划过长夜的流星,绚烂而永恒。
大雪肆意飘零,朔风无情地呼啸着,将数千盏明灯吹得跳跃不停,她站在汪洋灯海中,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无声地张了张唇,想说,好。
可崔锦之的舌根泛起苦涩的酸胀,凝涩地开不了口,她怔怔地抬起手,看着莹白的指尖在如昼的光影中变得透明虚无起来。
祁宥脸色大变,想要扑过来抓住她,视线中纷乱的红丝却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扭曲蜿蜒,重重地缠在少年的身上,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怎么会这样……”他喉间发出哀鸣的嘶吼声,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变得更加透明,心魂在此刻俱碎,“不……不要……”
他用尽全力伸出手,分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的身影。
天幕暗沉低垂,冬雷滚滚震天,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无尽的威压倾轧下来,崔锦之衣袂翩飞,终于微微笑起来,泪却落得更凶——
世界法则,发现了她的存在。
终局
祁宥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红丝将他的手脚紧紧桎梏住,血色将衣袍都染成暗红一片,他悲鸣着,企图冲破这可怖的压迫。
绝望又执着地想要救她。
朔风凛凛,将崔锦之的衣角吹的猎猎作响,她却动了。
她一步一步,顶着无尽的威压,来到他的面前。
俯下身,轻轻抚摸上他的脸庞,如水的眼眸注视着,温柔极了,“别怕。”
泪水倾涌而出,祁宥泣不成声,很想问一问她——
怎么能不怕?
这一次,他又该去哪里才能找回她?
从衣角开始,缓慢地破碎着,化作星点消散于大雪之中。
崔锦之却很从容,她低下头,像做过无数次一样,轻轻地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我对你,从来不是利用……”
那年初见,少年仰倒在肮脏的雪水中,向她投来淡漠的一瞥。
此后余生,便于那一刻起纠缠不清。
除开家国大义之外,她藏在无人知晓的心底中,还有一个他。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挽救苍生,为匡扶社稷……”她轻轻笑起来,泪珠顺着秀雅的面庞滚落,“也为了你。”
祁宥的眼眶中泛起薄薄的水光。